究竟是怎麼回事?布朗和塞利尼就是這樣喪命的嗎?這種情況如果經常發生,也會要加拉德的命,這一點他是肯定的。即使只要再發生兩次;要是這兩次接著第一次很近,也會要他的命。從最好的說,也會使他成為滿臉鼻涕口水的白癡;雖然計算機會把加拉德和飛船弄回地球,但計算機不能把這陣無意識的恐怖告訴宇航設計局。
日曆鐘表明,這段極度痛苦的時間持續了三秒鐘。當他帶著學究式的憤慨看著它時,它又「噗」的響了一下,神氣地使痛苦發作的全部時間達到了四秒鐘。加拉德決心開始重新計數。
他小心地使計數成為一個完全連貫而自動的過程,不論他在計數的過程中同時插進其他什麼問題,或是情感上的波動妨礙他,這個過程都不會中斷。確實,強制地進行計數是任何事情中斷不了的,極度歡樂和痛苦萬端都中止不了。加拉德明白,要在心中著意地建立起這樣一套計數機制是不太好辦的。但是他也明白,他非常需要找出時鐘滴答一下的時間。他逐漸開始了解,他所碰到的是怎樣一種情況,他需要精確的測定才能使他的領悟得以利用。
誠然,關於超速飛行器對駕駛員的主觀時間概念所可能有的影響,是有過許多揣測的,可是這些揣測都不說明什麼問題。低於光速時,就駕駛員來說,主觀時間和客觀時間是毫無二致的。對於地球上的觀察者來說,在接近光速時;飛船上的時間似乎大大減慢了,而對駕駛員本人來說,則沒有什麼顯著的變化。
根據現行的兩個相對論,超光速的飛行是不可能的(雖然理由稍有不同);所以,對於在超光速飛行的飛船上會發生些什麼情況,兩個理論都沒有提供什麼線索,甚至也不承認這樣的飛船能夠存在。DFC-3飛行所依據的,實際上是哈厄特爾氏變換,它不屬於相對論的性質。它指出,超光速飛行時,在飛行兩端,B船時間和地球上觀察者時間的消逝應該是一樣快的。
可是,因為飛船和駕駛員都屬同一體系,哈厄特爾方程的同一公式對兩人都適用,所以,誰也不會想到,駕駛員和飛船的時間會有不同,這種想法是很滑稽可笑的。
七百零一秒,七百零二秒,七百零三秒,七百零四秒……
飛船遵循的是飛船時間,飛船時間與地球上觀察者的時間是一致的。大概十個月後可抵達半人馬a星座。可是駕駛員遵循的是加拉德時間,從他看來,似乎根本到不了半人馬星座。
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可是事實上又存在著這種情況,總有什麼東西加速了加拉德對時間的主觀理解,並且對之起了毫不馬虎的作用。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超速飛行器的作用場對人體的新陳代謝產生的一種生理副作用,這種作用在以前對超速飛行器所進行的初步的,機器人導航的曆次試驗中,是覺察不到的。
日曆鐘的內部機構開始對秒針提供動力了,這時秒針開始緩慢地、預備性地抖動了一下。七千零四十一秒,七千零四十二秒,七千零四十三秒……
數到七千零五十八時,秒針開始向下一個刻度跳動。跳過這麼一點點距離顯然花了好幾分鐘時間,又花了好幾分鐘完全停止跳動。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噗」的一聲。
思想上很興奮,可是身體實際上沒有動彈,他心裏對這些數字開始進行核計。數目越大,他數一個數目所需的時間也越長,所以日曆鐘兩次滴答聲之間的間隔更接近於七千二百秒,而不是七千零五十八秒。往回數時很快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相同的數字。
飛船上的一秒鐘等於加拉德時間兩小時。
他數了半天,對他來說,數了確是整整兩小時嗎?這一點似乎是無可置疑的了。看來,前面是一個遙遠的行程。
這是多麼漫長的時間啊,真是當頭給了他一棒。對於他來說,時間減慢到了七千二百分之一。他到達半人馬a星座得花整整七萬二千個月,就是說六千年。
這以後,好長一段時間,加拉德坐著不動。浸漬著溫暖汗水的內蘇斯襯衫始終裹住了他,甚至不肯涼下來。總而言之,不用忙。
六千年。這六千年,六萬年乃至六十萬年,都會有食物、水和空氣;當然,飛船會合成這些必需品,只要有燃料的話;而燃料是可以自行滋生的。即使在客觀時間,即飛船時間裏,每隔三秒鐘吃一頓,也沒有理由擔心供應不了。(他突然意識到,這是辦不到的,因為他吃一頓飯,飛船得花好幾秒鐘客觀時間准備;如果他按照加拉德時間一天吃一頓,那就好了)宇航設計局在設計DFC-3時要排除的許多禍患中,最早的一個就是有關必需品的供應。
可是沒有人想出辦法能使加拉德永葆青春。六千年後,他這個人將形消骨化,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塵土附在DFC-3光澤暗淡的表面上。他的屍體比他這個人存在的時間可能要長些,因為飛船本身是滅過菌的,但他消化道中的細菌會把他消蝕掉。他需要這種細菌來合成他活著時所需的部分維生素乙,但當他不再是一個駕駛員或其他生命那樣的複雜、細致而平衡的機體時,細菌便會無動於衷地把他吞噬掉。
簡而言之,在DFC-3完全脫離太陽前,加拉德就要泯滅,而在一萬二千年的平常時間後,當DFC-3回到地球時,飛船上連他的木乃伊恐怕也沒有了。
這時,一陣寒意穿透他的全身。與他所想到的上面這個發現似乎沒有多大關系,這陣寒意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就他所能描繪的來說,這陣寒意似乎是一種緊迫感和激動,而完全不是象聽到死刑判決時的感覺。幸而這陣寒意並不強烈到象前面的那陣震顫那樣難以忍受;時鐘兩個滴答之後,寒意消失,留下了一片疑慮。
這種時間上的拉長會不會只是精神上的?他肉體上的活動過程可能還是遵循飛船時間。加拉德沒有什麼直接的理由作其他想法。如果這樣,他的動作就只能遵循飛船時間,而要完成最簡單的工作得花許多個月的平常時間。
可是他會活著,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他到達半人馬a星座時,他的精神比他的肉體衰老六千年,而精神上的錯亂程度可能還要厲害,可是他會活著。
另一方面,如果他的肉體動作象他精神一樣快速的話,他就得非常小心。他的動作必須非常緩慢,要盡量少用力氣。通常一個人的手在做拿鉛筆這類的動作時,使鉛筆從一種靜止狀態變到另一種靜止狀態,傳給鉛筆的加速度大約是每秒二英尺,減速時,力量當然也是一樣。如果加拉德打算對一個遵循飛船時間的二磅物體,給予一個按他的時間每平方秒一萬四千四百米的加速度,他得對這物體加上九百磅的力。」
問題並不是不能這樣做,而是這樣做花的力氣,象推動一輛陷在泥中的吉普車一樣多。如果單靠他前臂的肌肉,他決不能把那支鉛筆拿起來,得用上脊背才行。
人的身體結構,是不能無限制地維持這麼大的力量的。即使是本領最大的職業舉重運動員,也不能每時每刻都能表演他的絕招。
「噗」。
還是那個日曆鐘,又過了一秒鐘。或許是兩個小時。這時間看來確實要比一秒鐘長,但也不至於兩個小時。主觀時間顯然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測度。即使在這種微觀時間的世界裏,至少加拉德的頭腦還在活動著,他也能由於對某個問題很感興趣而使日曆鐘上滴答聲的間隔似乎稍微短暫一些。在醒著的時候,這樣是會有所幫助的,這種幫助也只有在他身體的其餘部分同他的頭腦保持不同時值的時候才有。倘若不是這樣,那麼他在這醒著的許多世紀的時間裏,也只是過著一種極其自在的,也許尚能忍受的精神生活。然而,在這同樣長久的時間裏,他僅僅是由著自己熟睡罷了。
他坐在吊床上,仍然動彈不得,但是意識到有兩個問題同時出現在面前:他的身體要付出多少力量?他的心神能休息多久?這兩者的利弊得失相互交錯地出現。日曆鐘的一聲滴答響過以後,飛船也許是加拉德從這裏可以看到的船體的一部分完全處於刻板狀態。聽不出發動機的聲音有什麼不同的頻率或振幅,起碼他的耳朵聽不出來。他還是沒有呼吸,不能動彈,沒有變化。
事實是,他還是探測不到最後起決定作用的橫隔膜或肋架有絲毫動靜。他的身體必須遵循飛船時間,否則,他早就會因缺氧而昏暈過去。這種臆測也解釋了他所蒙受的兩次長得不可思議的,而且似乎是無緣無故的情緒上的恣意放縱:這兩次恰恰都是他的內分泌腺對於他早先經歷過的純屬智能反作用的感應。他發現了自己沒有呼吸,於是感到一陣恐懼,並試圖坐起來。在他忘卻了這兩次沖動以後很久,這種激情便慢慢地從他的大腦經過神經潛入有關的腺素和肌肉裏,從而產生了真正的肉體的恐慌。這一陣過去以後,他倒是坐起來了,盡管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使他沒能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動作。這之後的一陣寒栗(稍有緩和,但顯然因他發現自己可能在完成飛行之前許久就死去的想法密切有關)實際上就是他更早些時候心理上的優勢情緒在他身體中的反映:他計算時差時所感到的莫名的狂熱的興趣就是原因所在。
很清楚,他將准備小心翼翼地對付顯然是寒冷和智力所引起的任何沖動,要不然,他得付出代價,忍受長久的令人痛苦的腺素反應。這個發現還是使他相當滿意。因此,加拉德就任其自然。能高興幾個小時對他決無害處。在心情陰鬱的時候,腺素分泌的快感甚至可能是有益的。再說,六千年的歲月裏,終久會有許多時機使人沮喪。所以,最好還是爭得一切快活的時刻,讓後遺反應任其持續下去。這將是些恐懼、害怕和陰鬱的瞬間,當它們來到自己心靈裏,他就得嚴加節制;否則,這瞬間將會使他陷於情緒的折磨中,長達四個、五個、六個甚至十個「加拉德小時」。
噗!
現在情況好了,已經逝去了兩個「加拉德小時」。在此期間;他實際上並未遇到任何困難,也沒有特別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要是真能這樣安定下來,習慣於這種時間的推移。這次飛行也許不至於象起初擔心的那樣糟糕。睡眠可以消磨大量時間,醒著的時候他能進行許多創造性的思考活動。在僅僅一大的飛船時間裏,加拉德的思想活動可以比地球上任何哲學家整整一輩子所能進行的還要多。如果加拉德足以自制,他可以花上一個世紀的時間,探索一個問題的結論,直至達到最後的細節,並且還能剩下幾千年的時間來思考下一個問題。到六千年的時間結束時,還有什麼純粹理性的盔甲是他不能裝配的呢?只要充分集中思想,他就能在飛船時間的早餐和正餐之間,解決「邪惡的問題」,而在一個「飛船月」裏,就能指出症結的「根本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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