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高高的樹籬,搖搖晃晃地朝後面走去。越往後去,樹越密。樹叢遮住月光,暗得路都看不清。我一推後門,像平常一樣不費勁地開了。川村常來玩兒,要是玩到夜深,就把後門開著,讓他從後門回去。看來,他今天晚上也來安慰瑙璃子了。
進了後門,兩邊是兩排茂密的灌木叢,中間是一條白天也有些陰暗的小道。我在天氣熱的時候,常帶上我愛看的哲學書,在這條小道上徘徊,同先哲交談。
我像是在夢裡,不像是在現實中,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走到小道的盡頭,來到要進寬闊庭院的地方,忽然聽到樹叢那邊兒有講話聲。
哎,先生們,你們以為那是誰的聲音?我還沒有細聽,便像腦袋被猛擊一下似地突然呆立不動。
是瑙璃子,是瑙璃子的聲音,是被治理這五天中一刻也沒曾忘記過的我的愛妻的聲音。
我按著怦怦跳動的心臟,從樹叢中悄然窺探。
是的,是的,真是瑙璃子,真是我的妻子瑙璃子。她穿著潔白的衣服,那喜滋滋、笑眯眯的美麗的臉蛋兒沐浴著銀色的月光,正飄然朝這邊走來。
我禁不住想喊著「瑙璃子』,一下跳出樹叢。危險,真危險,我差一點兒叫喊著跑出去了。
在那一瞬間,有個東西從後面拉住了我。不是人,是我自己的心——,一種異樣的疑心拉住了我。
這是因為,失去了丈夫而應日夜悲嘆的瑙璃子,竟悠然地微笑著漫步在月夜的庭院中,這不是有點地反常嗎?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啊。
不,別急。過度的悲傷會使人一時發瘋的。嬌弱的瑙璃子也許是因為失去了我,悲傷得神經錯亂了。
真糊塗,我竟傻到如此地步!
要是瘋了,那很好辦。我從樹叢中跳出去,把她緊緊地抱住,她一高興,準會又變成原來的瑙璃子的。
於是,我想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正在這時,我的兄弟,不,是比兄弟還親的我最好的朋友川村義雄映入我的眼帘。他緊挨著竭璃子朝這邊走來。
川村一隻手握著瑙璃子的手,另一隻手摟著瑙璃子的腰,一副連夫妻也要避忌人眼的姿態,異常親昵地走了過來。
看到這些,我就是再傻,也不會傻得以為川村和瑙璃子兩人都瘋了。他們在相愛,在慶幸我的橫死,互結私通之緣。
諸位,想象一下我當時的心情吧。就是現在我也覺得窩心,甚至不由得捏緊拳頭。
唉,要知道是這樣,我怎麼還會吃那麼多的苦從墳墓里爬出來喲,在那地下的黑暗世界餓死多好。墓中的恐怖、痛苦,比起現在目睹妻子不貞的悲酸,那一切又算得了什麼了!
當時,要是我的憤怒能輕上一半,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吼著:「沒良心的!」跳出樹叢,把他倆揪住宰了。
然而,我的憤怒不是世間一般的那種憤怒。真正的憤怒是沉默不語。我忘記吼叫,忘記撲過去,甚至也忘記自己在哪兒,像塊化石一樣木然僵在地上。
我已經不是人,而是一塊憤怒的頑石。我屏住氣息,瞪大眼睛,不聲不響地等著,看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兩個不義之徒做夢也想不到大牟田敏清就藏在不到兩米的樹叢里。他們坐到為我們夫婦做的長椅上,身貼身地說起了悄悄話,宛然是一對夫妻。不,是比夫妻還要親見的情侶。
從我隱藏的地方到長椅,相隔只有三尺左右,月光亮如白晝,就是我不看,他們面部肌肉的每一根線條都歷歷在目;他們卿卿味味的細語聲也聽得清清楚楚,彷彿就在耳邊。
他們像孩子似地手拉著手,臉對著臉,一動也不動。他們互相凝望著對方的臉,好像在說:啊,多可愛啊。
瑙璃子的臉恰好在正面。啊,她那張喜滋滋的臉,那張樂呵呵的笑臉,一看就知道我死後沒洗過一滴眼淚,臉上連一條悲傷的線條都沒有。
這笑臉一定就是先前舊在鋪掌柜所說的「惡魔的笑臉」。而這是多麼美麗、多麼天真的惡魔啊。我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張初生嬰兒一般單純、天真的笑臉背後,意隱藏著那樣的惡念。我儘管切齒痛恨,卻禁不住為過去的愛妻那絕代之色而心蕩神馳。
二人手拉手,相互對視著的臉笑盈盈的,漸漸往一起靠攏。
川村的臉看不見,可是能夠聽到他那下流的氣喘聲。瑙璃子微微仰著臉,眯著眼,嘴邊掛著無限的嬌羞,嫣然伸著花瓣般的朱唇。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然而即使不看,總不能眼睛一動也不動,光聽他們說話。
兩人的嘴唇緊貼在一起不分離。
我眼睛看見了,耳朵聽見了。
白嫩纖纖的手指順著川村西服的後背,從兩肋往中間爬。猶如一隻艷麗的小蟲,五根手指關節使著勁,在西服料子上沙沙地爬行,隨著兩人的呼吸,往一起接近,終於,手指和手指緊握在一起了。
在嘴唇貼著嘴唇的同時,瑙璃子雙手摟住了川村的脊背。
川村更是同樣。他們此刻真好像兩頭野獸,完全合為一體了。
我咯吱咯吱地咬著牙,拳頭換得指甲都要滲進手掌里去了,冷汗從額上、腋下一個勁地滲了出來,蹲著的身子像打擺子一樣,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他們的狂態再延長一秒鐘,我可能就會發起瘋來,不顧一切地向那裡衝去,或者暈倒在地,當場窒息而死。
在這關鍵的時刻,他們終於站了起來。接著,他倆激動得眼圈兒發紅,彼此又臉對臉地呲牙笑了笑。
「嗯,阿義。」
少頃,瑙璃子綻開嘴上的花瓣,先叫了川村一聲。
僅僅在五天前還叫著川村先生、川村先生,現在竟成了阿義,這可不是一般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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