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義,我們得感謝地獄岩哩。要是那塊石頭不斷裂開來,這會兒還不能這樣哩。」
啊,我的愛妻感謝我的橫死!
「哼!提起地獄岩,你倒是該誇獎我。你不會以為那塊石頭斷裂摔下去是偶然的吧?噎,想想真可怕呀。我因為想獨佔你的愛,犯了兩樁大罪。我是個害了兩條人命的兇手。你不會拋棄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吧?你可要明白喲,如果你把我拋棄了,那會發生第三起兇殺案的。」
川村麻痹地以為除了月亮再沒有人聽到他的話,一面說著心裡話,一面又用手摟住邀璃子的脊背。
偷聽到這些話,我彷彿覺得。動都要跳到嗓子眼上來了。原來我是掉到川村設好的陷阱里了。我是被謀殺的,是一度被殺又死而復生的。
兇手就是川村,就是我當成最好的朋友,愛得僅次於妻子的川村。他是托誰的福打扮得嚴然像個君子的?不全都是靠我保障他的生活嗎?他居然恩將仇報,甚至偷占我的妻子,還把我給害了。
啊,我被妻子背棄了。被朋友背叛了,被朋友謀害后,又被他們殘忍地活埋了。世上還有比這更深重的痛苦嗎?能不叫人切齒痛恨,能不叫人義憤填膺嗎?痛苦越深,怒火越烈;怒火越烈,復仇心越強!
諸位還記得吧,我家祖祖輩輩都愛記仇,一旦懷恨在心,便永遠不會忘懷,復仇心比普通人強一倍。我已經是一個復仇鬼。我沒有直接撲上去扭住這兩個不義之徒,確實就是由於這種強烈的復仇心。我不是那種當場就大叫大嚷起來的一般的復仇。極力忍耐,從容地謀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對方嘗受我所受過的同樣的痛苦,這才是真正的復仇!
卻說聽了川村這番驚人的自白,我雖大為震驚,可是仍舊像塊化石一樣,身子一動也沒動,並全神貫注地等著他下面的話,側耳傾聽,一句也不要漏掉。
他說他殺了兩個人,一個肯定是我;另一個是什麼人呢?對此我很關心。我憑直覺感到,那個可憐的受害者可能與我是同一血統。
然而究竟是誰呢?據我所知,我們家族中不光被殺的,連最近死亡的都沒有。
事實就是這樣。然而一種事實以外的東西威脅著我的心。一個幻影彷彿浮現在我的眼前:有個不明身份卻異常親近的人渾身血淋淋的,遭到了慘無人道的傷害。
第04章
美麗的野獸
諸位,你們想一想,被姦夫姦婦背棄、謀害了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調情,這種殘酷的境遇,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還有過?
我像眼前突然天翻地覆一樣驚愕不迭。在大千世界無依無靠的孤獨和悲愁壓倒了我。我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茫然地靜立不動。
姦夫姦婦的私語綿綿不斷。即使不聽,他們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每針直扎耳鼓。
「大豐田死了我很高興。可是阿義啊,最近一個時期你必須疏遠一點哩。要是傭人們傳到社會上去,那可就不妙了。嘻嘻嘻嘻嘻,因為我還在給丈夫奪喪哩。」
「嗯,說的倒也是啊。在這一點上,還是大牟田活著好辦些。因為那傢伙如同是替我們倆趕走外人的看門人,他自己不懷疑我們的關係,不知不覺地起到了也不讓別人懷疑的作用。」
「嘻嘻嘻嘻嘻,他活著的時候是那樣討厭,可是……」
「當然,還是沒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獄岩上暗設機關了。我一想到他不斷地親吻你的嘴唇,心裡就別提
多麼厭惡!」啊,諸位,這是什麼話呀!難道世界顛倒了不成!作丈夫的與妻子接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親如手足,你卻把我當成竊賊。你好像很幸福啊。拔除了我這顆眼中釘,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這個不幹人事的東西,把你那張漂亮的臉轉過來,看一看在你身後憤怒、悲傷得氣息奄奄的白髮鬼吧。看到我這雙即使天崩地裂也要報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傢伙,你也許要失魂落魄,屁滾尿流吧。此後許久,坐在長椅上的那兩個人好像要火上燒油,進一步激發我的復仇心似地百般說著情話,做著痴態。我像一尊憤怒的雕像,默然無聲地聽著,看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句無聊的情話,至今我都記憶猶新。不過,絮絮叨叨地敘述這些,諸位一定會感到厭煩的。關於姦夫姦婦的悄悄話就說到這兒,下面接著往下講。卻說姦夫姦婦快快活活地談了一個多小時的悄悄話,不久便手拉手回屋裡去了。接著沒過多會兒,那間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卧室的西式房間,喇地從窗戶上透出明亮的燈光,黃盈盈的遮簾上映出了兩個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們的痴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卻越不肯離開那塊地方,反而躡手躡腳地朝他們的影子走去。人影像雜亂的皮影戲一樣忽即忽離,看得我頭暈目眩。我咬著牙,捏著拳頭,貼近窗戶,從遮簾的縫隙中悄然朝卧室里窺視。
在那兒看見了什麼,我不能說。就聽憑諸位去想象吧。兩頭漂亮的野獸像張畫似地摟抱在一起。
雖然,他們是靈魂極其醜惡的野獸,但能說他們的容貌、身軀不美,不可受嗎?儘管他們的行為如此不義,可在我看來,瑙璃子仍是日本最美的美人,川村義雄也是個不比她遜色的美男子。天公為什麼要對這兩個罪不容誅的孽障賜以如此美麗的長相?!
同他們的美相反,在窗外窺視的我,簡直像個天外來客,醜陋、可怕、凄慘。啊,為什麼惡人那樣美,我這個忠厚老實的好人卻這樣丑?
不一會兒,我悲傷得渾身直抖。美麗的野獸們的歡樂使我發瘋了。我泣不成聲,一面向黑沉沉的天空揮舞著拳頭,一面咬牙切齒地詛咒上帝。
朱凌谷
第二天,我搭乘開往長崎的班輪離開了S市。
我痛哭了一夜,詛咒了一夜,思考了一夜,終於立下了復仇的大志。
惡人因為是惡人,所以越來越美,愈來愈幸福;我因為是好人,所以越來越丑,愈來愈不幸。有這樣不合理的嗎?上帝已經不足為靠,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給他們以天罰,那決不是一般的天罰!
若只是懲治他們,現成有國家法律,我可以告到法院,治他們的罪,收回我的財產。
然而,國家的刑罰對任何罪大惡極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不痛不癢地勒住脖子把他絞死,沒有更嚴酷的刑罰,沒有我在墓中五天之間所遭受的那種慘不忍聞的刑罰,讓人在僅僅幾天內烏黑的頭髮統統變成白髮。
那樣並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同歷代祖先的秉性一樣,不讓對方嘗到我所受過的苦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若不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我被姦夫姦婦奪去了家庭,奪去了財產,奪去了容貌,甚至奪去了生命,並且在那座墳墓里遭受了前所未聞、慘絕人寰的活地獄的折磨,這一切,用國家的刑罰能抵償得了嗎?
我要自己干。上帝不能靠,法律不完善,要隨心所欲地完成這一大業,只有靠我自己來謀划,來實行!
我已經不是人。大牟田敏清其人已葬身黃泉,殘存的只是一顆復仇心。我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復仇鬼啊。
我在黎明前又鑽進了那座墳墓,盡自己能帶的力量。從朱凌輜的寶庫中取出一大筆金幣。紙幣,包在包皮里,帶著這些錢,乘上了開往長崎的輪船。我沒能細數,大概有二十萬元吧。此外,我還在包皮里包了幾顆鑽石。
雖說是他人的財寶,可他是盜賊,而且又是在我家的墓里發現的,雖然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總不會有人來要的。那不是出於私慾而偷的,是我替天完成復仇使命而借用的,俠盜朱凌期也會原諒我的吧。
在長崎上岸后,雖然有現成的衣服,我仍在市內最大的百貨商店買了最高級的西服,又在附近的雜貨店買了襯衣。帽子、鞋子、皮箱,打扮成一個上流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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