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后的歸宿》 - P39

 舞后的歸宿

 程小青 作品,第39頁 / 共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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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應道:「伊在樓上,我去叫伊。」他就回身走出門房去,在階級上又站住了旋轉頭來。「叫伊到這裡來嗎?」

我搖頭道:「到會客室里去。」

老毛走下了那水泥的階級,便穿出了冬青的短籬,沿著那條早已干透的水泥徑向正屋裡進去。我還在門房裡站了一站,向這小小的斗室察看了一下。除了一隻木架子的板鋪,一隻小方桌和兩隻西式的直背椅子以外,床底下還有一隻柳條的箱子。

我本想乘這機會搜索一下,萬一老毛有盜竊手飾的可能,那贓物勢必還來不及出門,說不定還在這箱子里。我蹲著身子,在那柳條箱的蓋上揭了一揭。那箱子是鎖著的。我轉念一想,要開這箱子,固然不難,不過我如果馬上破壞他的箱子,未免太無根據。不如跟霍桑商量一下,再動手不遲。因此,我就站直了從門房中走出來。

我走上那條水泥小徑時,見太陽光斜照著靠左手的花圃上。花圃的泥地上,經過夜來雨水的沖洗,呈現著一種平順勻整狀態,還是清晨所見的那樣子。幾朵淺紅而瘦小的月季,受著陽光的煦拂,比早晨瞧見時更有些精神,彷彿一個多愁多病的美人,得到了某種慰籍,掙扎出一種勉強的苦笑,可是它的生命的終點也就在眼前了。我走上正屋的階級,見門口裡面鋪蓋腳印的木板雖已移去,雜亂的腳印也增加了不少,但先前那個甲印卻還不曾完全模糊,顯見這地板還沒有人抹過。我走到會客室門口,把門鈕旋了一旋,門已下鎖。我只得站住了等待。不一回,老毛已領了金梅下樓,金梅向我點了點頭,就用手裡拿著的鑰匙開會客室的門。

我向老毛說:「我要跟金梅談幾句話。你到門房裡去。」

我先走進了會客室,等金梅跟進來以後,我順手把會客室的門關上。室中的景象和清晨進來時並沒有兩樣,只少了一個死人。光線雖不很暗,但因著窗門的關閉,空氣卻很沉悶,心理上還有一種悲凄的感覺,所以當我在那圓桌旁邊的皮墊椅上坐下來時,精神上很不舒適。金梅也蹙緊了雙眉,神氣上也不及初見時那麼鎮靜。

我說道:「金梅,你也坐下來。這件案子我們從各方面調查的結果,覺得非常曲折。我們已知道造成這曲折原因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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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僕向我瞧了一瞧,驚訝地說:「我?——我?什麼?我不懂。」

我答道:「換一句說,你早晨和我們談的話,完全沒有誠意,把重要的事實隱藏了起來,才使這件事弄得越發複雜了。」

金梅抗辯說:「先生,我並不曾隱藏什麼啊。我所知道的都已告訴你們。若說余少爺的事,我也並不是要袒護他。他有罪沒有罪,你們總查得明白。我的話——」

我阻止伊說:「金梅,你別賣弄你的嘴。你須明白,這是一件人命案子。你如果在兇案上並沒份,卻因著少數金錢或其他關係,想掩護什麼人,那你就會把災禍弄到你自己身上來,我給你想想,白白地為了人家吃苦受罪,真犯不著。金梅,這是我好意的忠告,你要明白才好。」

我這幾句話本來沒有什麼威脅的意味,可是竟產生了意外的效果。伊向我凝視了幾秒鐘,伊的眼腔里有些水汪汪的樣子。伊答話時候,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伊說道:「先生,我懂得,這是你的好意。不過我因著余少爺平日待我很好,此番的事,他的行動的確有些可疑,我才——才想幫幫他的忙。現在我可以老實說,他在昨天早晨曾在電話中跟王小姐吵嘴,昨天夜裡這兇案發生以後,他也曾到大門外來探望,我曾給他一個暗號,叫他走開——」

我又阻截伊說:「關於他的事,我們已都知道,你不必再說。除他以外,你可還袒護著什麼別的人?」

金梅抬起頭來答道:「沒有啊,還有什麼人?」

我道:「譬如李老爺的兒子李守琦,前天從蘇州來,在這裡住過一夜,你也絕不曾說起。」

伊忽張大了含著淚珠的眼睛,驚駭地說:「唉——他——」伊略頓一頓,繼續說:「先生,關於他的事,你們自己不曾問過我啊。我為什麼要幫他?我跟他本來是不相識的,你們不曾提起他,我為著李老爺的面子起見,自然也不敢亂說。因為這回事關係很大。我當然不願意把是非找上自己身上來。先生,你別誤會,我決不是故意袒護他。」

我心中暗暗歡喜,聽金梅的語氣,料想關於這李守琦的故事,一定也有些動人的成分;並且在現在的局勢之下,要伊說出這番我急於要知道的故事,也一定不會有多大的困難了。


第十章  皮鞋問題


當我叫金梅說出關於李守琦的事實的時候,金梅還有一種小小的曲折的表演。伊走到書桌面前,彎著腰用手把那摟孔的窗帘輕輕拉起了一角,向外面探望了一下,好像這番說話非常秘密,恐防李芝范會回來,被他聽見了,會鬧出事來。接著伊回到圓桌旁來,臉上也顯著小心戒備的神氣。我用手向那另一支皮墊椅指了一指,伊就慢慢地坐下。

伊低聲說道:「先生,這個李少爺的確有些可疑,不過我實在不敢說。現在王小姐死了,李老爺好像是這裡的主人,他如果知道我說他兒子的事,那我一定吃不消。先生,這事關係太大了。你如果不能保證我,我還是不敢說。」

我立即答道:「你放心,儘管說,只要你的話完全實在,什麼人都不能難為你。你說,這李守琦有過什麼事?」

金梅的目光注視著我,頓了一頓,突然說道:「他要強姦王小姐!」伊說了這句,急忙把目光避開,移到窗口邊去,好像非常驚恐。

這句話當然不能不使我感到驚異,但我仍保持著鎮靜的狀態。我回答說:「你別怕,就是李芝范回來,也沒有關係。你說得仔細些。他是十七那天來的,來了以後怎麼樣?」

金梅定了定神,才說:「他一到這裡,王小姐瞧見了他,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他吃過了中飯,王小姐就跟他在這裡談話,談話的聲音很低,時間又很長久。我曾送茶進來,王小姐立刻叫我出去,把門也鎖上了。所以他們談些什麼,我完全聽不見。後來那姓趙的來了,王小姐忙趕出去阻擋他,不讓姓趙的進來。」

「他們談了足足兩個鐘頭,大家的喉嚨響起來了,幸虧李老爺敲門進來,給他們勸解。李老爺也加入談話,又談了好一會,王小姐才氣沖沖開了門回樓上去。這一回總算不曾鬧成功。」

伊說到這裡,向我瞧瞧。我並不答話,但點點頭,讓伊繼續說下去。

伊略頓一頓,接著說:「就在那天——就是前天十七——夜裡,那件不要臉的事就發生了。那時已在半夜后兩三點鐘。我早已睡熟,忽聽得有什麼玻璃東西打碎的聲音。我突然驚醒。接著又聽得王小姐的呼叫聲音。我知道不妙,忙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衣裳,趕到二層樓去。王小姐的房門關著,室中卻沒有燈光。我走到伊房門口時,還聽得地板上的腳聲,好像有人在那裡掙扭。王小姐仍在呼叫,不過呼叫聲音很低,好像伊的嘴被什麼東西阻塞著,伊喊叫不出。

「我嚇得什麼似的,要想進去,又沒有這個膽。我以為也許有什麼強盜或偷兒。我走到伊的房門口,用足了氣力,喊了一聲:『王小姐!』那房門突然開了,有一個男人直衝出來,撞在我的身上,竟使我跌了一交。黑暗中我當然認不出那人是誰,但約略瞧見他穿一身白色的短襯衣,向三層樓奔去。

「不一回,房間里電燈亮了,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李老爺也從三層樓下來,慌忙地走進王小姐房間里去。我也跟著進去,看見王小姐坐在床邊上哭,那件白印度綢的睡衣,前襟也已撕破。妝台上的一隻玻璃花瓶,已打碎在地上,床上的被褥散亂,一隻小方凳也翻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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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爺拍著王小姐的肩,低聲說:『阿寶,你別哭,這畜生太不要臉,我馬上叫他滾。你看我面上,不要生氣。』王小姐仍掩住了臉啼哭。李老爺也回頭來瞧我。『金梅,你上樓去睡,沒有事。』那時我也說不出什麼話,只能聽從他,回上三層樓去。我進了自己的房,當然還睡不著。不多一回,我又聽得李老爺也回進他的房裡去。他們父子兩個便唧唧噥噥地密談。我的房間雖和他們只隔一層板條塗石灰的空壁,但我雖把耳朵湊到壁上,到底聽不出什麼。

「我發覺了這一回事,才知這個表哥不是好人。我防他再有什麼舉動,這一夜便不敢睡。可是直到天明,沒有其他的動靜。到了昨天早晨七點鐘光景,李老爺陪著他的兒子出去,說是送他兒子上火車回蘇州去的,臨走時,這守琦也不曾向王小姐辭別。其實這時候王小姐的房門還不曾開,也許還睡著呢。」伊說到這裡,又向窗口方面望了一望。

我覺得這一回事,的確是這件兇案中的唯一要點,我們起先竟沒有發見,不能不算是失著。我因向金梅說:「這一回事的確很重要,可惜你不肯早些說。」

金梅辯道:「我不敢說啊。你們也不曾問我。你不能怪我。況且昨夜裡李老爺在兇案發生以後,曾叮囑我說話要留神,不要亂說。那明明是指這件事的。」

我點點頭,又問道:「那麼,這李守琦昨天早晨出去以後,可曾再來過?」

金梅搖搖頭,接著又說:「我不曾瞧見他。」

「他會不會瞞著你重新回來,躲在什麼地方,不過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李老爺回來時是一個人,他不曾再出去過。這守琦也許在晚上再溜進來,那也說不定。你可以問問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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