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錶上已指三點鐘。我便放棄了這沒結果的推想,關照了一聲施桂,便出發向王家去。我坐在黃包車上,還躊躇著見了那李芝范怎樣措辭。因為我要查訪李守琦的行動,也不能不小心一點,免得引起他的疑忌。不過我這心思也是白費的,我雖構成了幾種談話的步驟,實際上竟毫無用處。
我在青蒲路二十七號門前停車的時候,瞧見大同路的轉角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穿黑衣的人。這人一瞧見我下車,就慢慢地走開去,模樣兒有些可疑。這個人好像是派在那裡監視的探伙,不過我不認識他。我並不顧忌,就推開了那盤花的鐵門走進去。那鐵門虛掩著,我推門時動作很輕,走到裡面,也不見人。客室中的黃紗窗帘密密地下著,靜悄悄地沒有聲息。我先向右手裡老毛的門房瞧瞧,那門關著。我就直接走到門房門口,用手指在門上彈了兩響,沒有迴音。我順手把門鈕一旋,也是虛掩著沒有下鎖。老毛不在裡面,那雙污舊的黃皮鞋,卻留在一隻小方桌的底下。我走進去拿起一隻皮鞋一瞧,鞋底上已有一個洞,我從衣袋中摸出軟尺來一量,果真是十一英寸六。
這個發現,又不能不使我感到驚喜。原來這老毛也是有關係的!可是我剛才把皮鞋放在原處,迴轉身來,正要退出門房,驟然間瞧見那頭髮花白的老毛正站在門外,一雙小而圓的鼠目,驚異地向我凝視。他的腳上已換了一雙黑嗶嘰蒲鞋面鞋子。接著他張開了缺齒的嘴唇向我開口了。
「先生,你——你——」他分明要問我在他房裡做什麼,卻因著有所顧忌而不敢直截地說出來。
我答道:「老毛,我來找你。」
「找我?有什麼事。」
我覺得有些難於回答,我當然不願把察驗他的皮鞋故事就告訴他。我含糊地說:「你在裡邊做什麼?」
老毛等了一等,答道:「我在接電話。有個鮑玉美小姐,來約王小姐叉麻雀呢——這鮑小姐也是王小姐的好朋友,伊還不知道王小姐已被人打死。我把這消息告訴了伊。伊說就要到這裡來哩。」他頓了一頓,向我瞧瞧,似覺得我不很注意他的報告,便重新提出他先前的問句。「先生,你要找我做什麼?」
我隨意應道:「我要叫你去通知一聲你們的李老爺,請他下樓來跟我談幾句話。
老毛的鼠目仍盯住在我的臉上,好像覺得我的答語是隨意扯出來的。他分明懷疑我走進他的門房裡去,一定有什麼作用。他搖搖頭說:「先生,你要見李老爺?他不在樓上了啊。」
我微微一震。「不在樓上?可是出去了?」
「是的——才出去了半個鐘頭光景。」
「到那裡去的?」
「我不知道,他一個人出去的,臨走時不曾說什麼。先生,你要跟他談什麼事?你究竟要找我,還是要找他?」
老毛對於我的懷疑,的確很嚴重。他明明要問我闖進他房裡去的理由。他為什麼如此?是不是情虛的表示?
我索性直截答道:「是的,我也要找你說幾句話。」這時我本站在門房口的水泥階石上,因著要向他問話起見,重新走進了他的小小的門房,靠著那隻小方桌旁邊站住。老毛也跟了進來。他的瘦黃的面頰顯得很緊張。因為他已經證實他的懷疑並不是無固的。
他問我道:「先生,你要問什麼?」
我想了一想,說道:「有一句話關係很重要,你要老實說才好。」
老毛睜開了兩粒桂圓型的眼睛。「那自然。我不曾說過假話,我也用不著說假話。反正王小姐不是我打死的,不關我的事,我何必說假話?」他略一沉吟,又反問說:「先生,你盡問。有什麼關係重要的話?」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問道:「昨夜裡在槍聲發作以前,你到底有沒有進過這屋子裡去?」我隨手向那正屋的方向指一指,目光仍毫不轉瞬地瞧著他,可是捉不著什麼破綻。因為他的目光既不閃避,也沒有恐懼的神氣,只略略有些驚訝。
他驚異地反問我說:「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早晨我不是已告訴你們了嗎?我不曾進去過啊。」
「當真沒有嗎?——你須實說,這是我們要查明這案子里的一個疑點,你承認了也沒關係。我們決不會因著你承認了走進去過,就把你當作兇手。」
老毛有些著急,但仍舊注視著我。「我當然不是兇手,但我實在不曾進去過。我承認什麼?我剛才已經告訴你們,我回來以後有些頭痛,所以——」
我搖搖手止住他,說:「好,這個我已知道,你不必再重新說。你昨夜裡出外去看戲時穿的什麼鞋子?」
老毛好像猜不透我的問句有什麼含意。他的眼睛霎了幾霎,答道:「這有什麼意思?我穿的是那雙真貢呢皮底鞋子啊。」他用手在那小窗的檻上指了一指。窗檻上果真有一雙皮底鞋,鞋底向上,還沒有干透。「我出去時天沒有下雨,所以穿了那雙新鞋。回來時雨大透了,這雙鞋子便完全浸濕。先生,你為什麼問到我的鞋子?」
我並不回答,但繼續我的查問。」那麼,你被槍聲驚醒以後,從床上起來,穿的什麼鞋子?」
他又用手向我靠著的小方桌底下指一指。「穿的這雙皮鞋——先生,我說的都是實話,你怎麼不也說幾句實話?你問我鞋子,究竟為著什麼?可是——可是因著地板上的那個皮鞋印子?」
我被他逼得沒法,只能承認說:「是的。你也瞧見的,地板上的那個清楚的腳印,跟你的皮鞋的尺寸彼此相同。」
他驚愕地說:「什麼?相同的?奇怪!先生你怎麼知道的?」
我向小方桌底下指一指。「你這雙皮鞋,我剛才已經量過——十一英寸六,而且也同樣是圓頭的,和那地板上的印子完全相同。」
那老頭兒好像有些吃驚。他的眼睛已不再瞧我,卻在瞧桌子底下他的皮鞋,兩隻手忽張忽握,他的眉毛也蹙緊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奇怪,太奇怪!我實在沒有進去過——」他忽然抬起頭來,兩隻小眼裡居然也射出光來。「先生!我——我想起來了!這——這個——」
我瞧見他這種神氣,也不能不感到驚異。「什麼?說啊。你想起了什麼?」
老毛訥訥地說:「這——這雙皮鞋——是陸經理的,他穿舊了送給我的。」
我暗忖老毛的解釋如果不虛,的確可以破除一個疑團,否則那地板上的甲印,竟和陸健笙和老毛的皮鞋都相同,未免太巧。我問道:「噢,這皮鞋是陸經理送給你的嗎?什麼時候送你的?」
老毛想了一想,答道:「那還是去年年底——先生,你不必疑心,這不會假。這皮鞋不是陸經理直接給我的,是王小姐給我的。伊給我時,金梅也瞧見的,你可以問伊——先生,我想——」他又停頓了不說。
我催著說:「你怎麼不說?想什麼?」
老毛舐著他的嘴唇,答道:「我想地板上的腳印既然和這雙皮鞋的尺寸相同,也許昨夜陸經理進去過的。」
我低頭想了一想,並不回答,再問道:「昨夜裡你的確不曾進去過嗎?」
老毛直瞧著我的臉,理直氣壯地說道:「的確不曾。我的話沒有半句假,我可以發誓的。」
我覺得他的話當真不像虛假,一時又想不出其他足以證明的問句,便點點頭說:「好,現在金梅可在裡面?我要跟伊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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