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向我說道:「你先在這裡站一站,我進去瞧瞧。如果沒有必要,你也用不著費這一番爬牆的氣力了。」
我勉強點點頭,心中卻不很滿意。因為他到裡面幹些什麼,我很願意親身參加。這種似犯法而非犯法的動作,含有一種特殊的驚驚的感覺,是我所最喜領略的。但霍桑既不願我進去,或者另有用意,我一時不便反抗。
他又叮嚀道:「你小心些。我料想裡面都是殯房,不會有什麼活人。但牆外面卻情形不同,你須注意才好。
我輕輕答應了一句。霍桑就把短褂的紐子扣了一扣緊,用手拉住了繩,兩腳離地,便漸漸兒揉升上去。霍桑這種爬牆動作,在我眼中已認為非常敏捷,不過在那班迷信於「一躍數丈」的俠客的人們看來,一定還不免要譏笑他的技術的幼稚哩。
一會兒,霍桑的兩手已攀著了牆巔兩邊的檐邊,他就施展一種運動家盤杠的姿勢,把他的兩臂一曲,上身便抬升起來,他的腳尖夾住了蠅結,用力一抵,上半身便已爬上了牆頭,接著,他的右腳已如牆巔,左腳也跟著上去。這時我見他的身子彷彿已橫睡在牆上。他正在把身子撐起來的時候,我忽聽得哎喲一聲,牆巔上已不見了霍桑的影蹤!
這一驚真非同小可!霍桑是不是跌下去了?我絕不猶豫,忙拉住了那條繩子,急速線升上去。等我爬上牆巔,探頭向牆裡面一瞧,一團黑漆,竟完全瞧不見什麼。我非常驚奇。莫非他遭了看守人的暗算?萬一如此,這件事有口難辯,不知要僵到什麼地步!我又不敢發聲呼叫。怎麼辦呢?正在躊躇不決的當地,我忽聽得牆腳下有輕微的呼聲。
「包朗,我在這裡。
我定了定神,我的目光和裡面的黑暗相習,才瞧出霍桑蹲在牆腳旁邊。我不顧他先前的叮嚀,便把兩足踏在豎立的瓦片上面,向下一溜,立即跳到了地上。
我湊到霍桑的耳朵,問道:「你怎麼樣?莫不是偶然失足?
霍桑答道:「不是失足,是失手。」他說時他的右手仍撫摸著他的左臂。
我才記得他的左臂新近受過槍傷,這時當然還沒有完全痊癒。
「唉,我倒忘懷了!你的左手當真不應這樣子用力。可曾跌傷?
「還好,剛才我正想撐起來,這左手忽而一陣酸痛,身子便滾了下來。幸虧圍牆不高,下地時我的右手著地,這裡面又是泥土,並無損傷。但我的外衣不是還在牆外嗎?那末,我們應當趕緊些了。
他站直了身子,摸出電筒來照了一照。那沿圍牆的一帶,都是平屋的殯舍。我們站立的所在,恰在一問黃字型大小的面前。這時我們的附近,既靜且黑,從外表上看,可算絕對沒有異象。不過我的心中,卻不能不想到這些殯舍裡面,累累的都是些陳屍。我們的舉動雖是問心無愧,但在事實上卻已陷進了法律的羅網。因此,不知不覺地有一種寒凜驚悸的感覺,彷彿直刺我的內心。
霍桑低聲道:「這些條子大概照著千字文排的,那荒字型大小大概距離不遠。」他一邊說,一過緩緩向西進行。
黃字型大小和荒字型大小,原只有五間門面的距離。不一會,霍桑電筒的光已照到了荒字型大小方格玻璃窗上。那玻璃已有好幾塊破碎,窗框上的紅油也都已暗淡剝落。正在這時,猛聽得那殯舍平屋的屋面上刮喇一聲!霍桑立即把電筒熄滅,身子站住了不動。我仔細一聽,原來是一支野貓在裡面奔竄。福桑又開亮電商用手推窗,那窗應手而開。我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實行破格的勾當,我雖不贊成,但是萬一動手,我又不便阻攔。當我正在默默的尋思的當兒,霍桑已把電筒照到了靠西邊的一日黑漆的棺材上,嘴裡哼了一聲,便即跨到那棺材跟前。
我仍站在殯舍門外,靜瞧他的舉動。可是出我意外的,霍桑只把電筒的光在棺材蓋的頭部和尾部照了一照,使即回身退出。接著,他重新輕輕將玻璃窗關上。
他滿意似地向我說道:「完了,我們回去吧。
我暗暗詫異地問道:「什麼?你只要來瞧一瞧棺材益?
「是啊。現在我這一瞧,已經完全明白。你不用再給我擔憂,我更用不著別的舉動了。
「你已明白了什麼?
「我知道那一口王門劉氏的棺材裡面,的確是一個沒頭的屍體!
「哈!你有愛克司光的眼睛!
「喂,輕聲些,這裡似乎不是我們舉行討論會的地點啊。我們趕快出去,我的外衣也許會發生問題哩。
我暗忖霍桑諒必不致於因著顧慮他的外衣,才這樣草草了事。這時忽有一陣冷風吹來,噓噓有聲。我身上一冷,覺得也沒有和他執辯的必要。霍桑又同樣用繩子約住了牆巔,開始探升上去。我防他的左臂再發生問題,便抱住他的兩足,給他助些兒力。不一會,他已爬上了牆巔,先低著頭向牆外面探視了一番,然後回頭來向我招招手。我也照樣爬了上去。牆外的空地上依舊寂靜無聲。接著霍桑面向著牆壁,兩手攀住了瓦脊,兩隻腳先沿著繩子漸漸地落下。不多一會,他的手也抓住了繩,慢慢地將身子宕到地下。我先將裡面的繩鉤拿起來丟在牆外,然後也摹仿了霍桑的動作落到地面。
霍桑先用手在衣褲上拍了一拍,隨即把牆上的繩鉤鬆了松取了下來,又將地上的一條繩拾起來理了一理,重新圍在腰間。他的外衣並無問題。他從牆下拿起了外衣穿好,便向西額的那條小弄走去。
我們走出了小弄,從那會館前門的八日踏上馬路的時候,遠遠瞧見一個站崗的警士站在馬路中心,似在向我們瞧。但我們仍自顧自地緩步前進,絕不露什麼驚慌的跡象。
一會,我們已走到汽車停住的地點、我急忙拉開車門,走進車廂。霍桑向汽車夫說了一句,便也隨著上車。等到汽車開動以後,我心中才放下了一塊石頭。霍桑摸出紙煙來吸著,神氣上非常安閑,似乎他這一次爬牆的動作,已得到了滿意的收穫。我剛才的疑團仍沒有解釋,這時真有些按捺不住。
我道:「霍桑,你剛才帶了器械,不是說要去開棺的嗎?
他一邊吸著紙煙,一邊用右手撫摩著他的左臂,緩緩答話。「我原說這東西是『備而不用』的,只要我的疑團能夠證明,何必再干這冒險的舉動?你認為開槍是有趣的事?
「那末,你已證明了什麼疑團?
「我已告訴你了啊。我知道那口黑漆棺材中是一個無頭的屍體。
「這就是我要問你的。假使我不是和你相交了二十多年,那我真要懷疑你有天眼通了!
霍桑吐了一口煙,答道:「這個你只能怪你自己。假使你剛才也跟著我走進荒字型大小的殯房裡去湊近些瞧瞧,那你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疑問了。
我搖頭道:「你在恭維我了!我不相信我自己有這樣的眼光。
「唉,那末我告訴你。我們眼前的關鍵,就在證明王保盛剛才發現的頭,是不是他生母的。這一點能夠證實,我們的工作便可告一個段落。但王保盛自己既然沒有瞧清楚,不能下肯定的答語,那只有開棺檢視的一法。不過這動作究竟太險,若非萬不得已,自然應設法避免。因此,我想起了你曾經提出過一種反證的方法。
「我提出的?什麼方法?」
「你剛才不是告訴我那隔壁的小使女根弟,在二十三日的天明時候,曾聽得王家裡釘棺材聲音嗎?我們知道那時候不但那扛夫阿四們還沒有到場,連唐禹門也還沒有得信。這樣,可知那敲釘的聲聲,假使其是釘棺材,那定是倪氏母女們自己釘的。我們從這一點上推想,便可確信那劉氏的屍體,一定有了缺頭或毀肢的事實,他們才會於這種可怕而詭秘的動作。所以最簡便的反證方法,只要瞧一瞧那棺材是不是倪氏母女們釘的,其餘的都可迎刃而解。」
「唉,我明白了。」
霍桑吸著紙煙,仍自顧自地說道:「你總也承認,一個熟練的木匠或一個用鎚子有經驗的人,和一個非職業的人,打一校任何大小的釘,一定有顯著的差別。何況棺材上的針又長又粗,更不是一個生學所能針得妥貼?剛才我只用電筒照了一照,你告訴我的說話便完全證實。那針都是舊式的鉤尾釘,釘尾的方向,並不一例,有兩枚何因著用力不均,釘尾激斜,到底沒有打平,釘的四月的棺材蓋上,鐵鎚瘦又累累可辨。這種種跡象,都足以顯示這釘訂工作,是一個『全本外行』的人的成績。故而我的電筒只略略一照,我所希求的證明便已完全如願以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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