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一直注視著這一切。最後,他回過頭來,向房間里看,看到讓·杜克洛捧著書、紙張和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公事皮包從樓上走下來,他把那些東西放在一張為他擺在一邊的桌子上。
他並不費心說聲早晨好,而是僅僅說:「好嗎?」
「的確很好,謝謝你。我希望你也一樣。」
教授用一個表示驚奇的動作抬頭看,然後聳聳肩膀,好像他終於作出了結論,犯不上計較似的。
「你發現什麼了嗎?」
「我可以問你發現了什麼嗎?」
「你知道得挺清楚,我不能到屋外去。不過,你那個荷蘭同行倒挺有見識,認識到我的法律知識可能有用。因此我一直得到調查在怎樣進行的消息……一個完全可以作為法國警察的教訓的例子。」
「當然——」
教授一看到范·哈塞爾特太太頭髮用夾子捲曲著走進房間,就跳起身來。他按照最地道的客廳里的禮節向她鞠躬;儘管他用荷蘭語說話,梅格雷完全可以斷定,他在問她的健康狀況。
探長看那些攤在教授桌子上的紙。新的平面圖和示意圖,不僅是波平加的房子,幾乎是整個城市的了。圖上還有一些箭頭,毫無疑問,是表示某個人或是某些人走過的路線。※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陽光透過彩色的窗格玻璃照進來,把一片片綠色、紅色和藍色的亮光投在上了清漆的木製品上。一輛運酒車停在門外;接下來,經過一番交談后,在穿著拖鞋的范·哈塞爾特太太的監督下,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把一桶桶酒在地板上滾進來。
空氣里瀰漫著沖鼻的杜松子酒和啤酒的氣味。這就是荷蘭——梅格雷以前從來沒有強烈地感到過。
「你發現那個兇手了嗎?」他一邊指指那些紙,一邊淡淡地問。
杜克洛在回答的時候,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帶著敵意的表情:「我開始認為,外國人認為法國人不可能一本正經,是對的……在現在的情況下,先生,你的玩笑是開得不怎麼得體的。」
梅格雷沒有一絲一毫困窘的表情,他平靜地微笑著,教授繼續說:「沒有,我還沒有發現兇手。可是我幹了一些事情,從一開頭就比僅僅尋找兇手要有用得多。我分析案件。解剖它,可以這麼說。我把一切成分整整齊齊地分門別類。而現在……」
「而現在?」
「毫無疑問,一個像你那樣的人會從我的推論中得到好處。」
他坐下來。他打定主意,甚至在帶著敵意的氣氛里,也要討論這個案件。所以會造成這種氣氛,他只得怪他自己。梅格雷坐在他對面,要了一杯博爾斯啤酒。
「說吧。」
「首先,請注意這個事實,我不在問你你幹了些什麼,也不問你你對這件案子有什麼看法……現在我開始談第一個嫌疑犯,那就是說,我自己。我要是可以這麼說我自己的話,我處於殺死波平加的最佳戰略地位。再說,我被人看到拿著向他開火的那把左輪手槍,在他中彈兒秒鐘以後。
「我不是個有錢人,如果我是個世界聞名的人,或是說近乎世界聞名的人的話,那也是只有少數知識分子知道。我省吃儉用地過日子;經常不容易做到量入為出……另一方面,沒有搶劫,我不可能從波平加的死亡中得到任何好處……
「不過,等一下……這並不等於說,我不可能幹這件謀殺案。有些人可能會告訴你,那天黃昏,在討論科學化的警察辦案方法的時候,我一直極力主張,一個頭腦冷靜的知識分子運用他所有的機智,完全可以逃避警察的偵查,因為警察受的教育是不完全的……可能有人會堅決認為,我對這個問題想得入了迷,所以甚至不惜用行動來證實我的理論。另一方面,你也許會估計到這樣的事實,我要是天衣無縫地作了一件案子,一直不受到懷疑的話,我就可以不對任何人,只對我自己證實我這一論點。可是你對我有較深的了解后,就會承認我決不是干那種蠢事的人……」
「祝你幸運,」梅格雷舉起酒杯,同時望著那兩個粗脖子的酒商在地板上滾酒桶。
「另一方面,假如我沒有作案,而是——正像一切似乎表明的那樣——是住在這家人家的另一個人作的……要是那樣的話,就不可避免地會作出這樣的結論,這幢房子里人人都有牽連。毫無疑問,這使你感到驚奇。不過,看看這張平面圖吧。還有各種各樣心理上的考慮,我必須向你解釋那些考慮,而且希望你能理解。」
梅格雷聽到教授那種自以為高明的聲調后,流露出來的微笑越發冷淡了。
「我估計你聽說過波平加太太的娘家。范·埃爾斯特家族屬於最嚴格的新教徒教派。她爸爸在阿姆斯特丹被認為是個極端保守分子,她妹妹阿內伊,儘管只有二十五歲,已經從事政治活動了,而且步他的後塵。
「你到這兒來還不到二十四個鐘頭,所以誰也不可能指望你了解這地方的風俗習慣。有許多事情會使你感到驚奇的。譬如說,你根本想不到一個在教練船上工作的人員,要是被人看到走進一家咖啡館的話,就會受到嚴厲地譴責——甚至像這樣體面的地方也不行。有一個工作人員被解僱了,因為他堅持看一份被認為是先進的報紙……我只在那一天黃昏看到過波平加。不過,這已經夠了,尤其在聽到關於他的那些事情以後……毫無疑問,你可以管他叫,一個好人。那是用來對他那種類型的人的不變的稱呼。我並不是說他沒有優點。他當然有。咱們不妨這麼說……「他以前是個海員,他走遍全世界。後來,他終於在這兒落戶,他們給他穿上了一件拘束衣【注】。不過,那件衣服的每條線縫都在綻開。
【注】一種給瘋人或犯人穿的衣服。此處是比喻——棒槌學堂注
「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估計你聽到接下來的話會微笑。一個法國人的微笑……兩禮拜以前,他到他的俱樂部去參加每禮拜一次的集會。那些不能到咖啡館去的人採取行動,在他們自己人中間組織了一個俱樂部。特別為他們留出一個房間,他們可以在那兒玩彈子戲或者九柱戲……
「我剛才說過,波平加到他的俱樂部去。那天晚上,十一點,他喝醉了……同一個禮拜,他妻子在募捐,為什麼地方的土人買衣服。波平加喝得臉頰紅彤彤、眼睛亮晃晃,被人聽到在說:『真是瞎胡鬧!事實上,他們挺富裕。咱們何必為他們買衣服,倒不如學他們的樣,也赤身露體地走來走去的好。』
「你微笑了——我知道你會笑的。你認為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是這並沒有改變這樣的事實:他的話變成一件還沒有平息的醜聞,他的喪禮要是在德爾夫齊爾舉行的話,有許多人不會去參加哩。
「這僅僅是一件細節,不過是百分之一件,千分之一件。我說過,每條線縫在綻開,透過那件體面的披風,真正的波平加呈現出來了。多喝一杯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極嚴重的事情。可別忘了波平加的學生經常看到他處於這種狀態。不用說,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喜愛他的原因。
「心裡里擱著這件事兒,要設法重建阿姆斯特迪普運河邊那幢房子里的氣氛。想想波平加太太,想想阿內伊……
「現在向窗外看。你的眼光轉一圈,你可以從這個城市的這一頭看到那一頭。德爾夫齊爾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人人都認識別人。那一丁點兒醜聞,鬧得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那麼,波平加除了挑巴斯以外,還能挑誰做朋友呢?要是傳言是真實的話,那個人簡直是土匪。他們經常一起出去打海豹,還一起在艙房裡喝杜松子酒……
「且別過早地下結論。可是把我的話記在腦子裡——那件案於要是不是我自己,而是住在房子里哪個人乾的話,那麼我們都有牽連的。
「還剩下那個小蠢貨貝徹,波平加總是送她回家。我只提一個細節:她的游泳衣。別人都貼身穿一條襯裙。可是她的——啊,不像話!緊得像裹在身上似的,而且是紅的!
「現在我讓你自己繼續去調查。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幾個因素罷了,警察經常忽略這種因素——至於科內利於斯·巴蘭斯,我認為他是那個家庭的一個成員,而且我要是沒有看錯的話,他屬於范·埃爾斯特一邊的。
「可以這麼說,這個案子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形成敵對的雙方——一方面是波平加太太、她妹妹阿內伊和科內利於斯。另一方面是波平加、奧斯廷和貝徹。
「仔細想一想吧,也許你甚至可能作出一些有用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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