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得夠快了。親愛的。你也是我的記性,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還有其他很多事情。」
她又朝他笑了一笑。
「我想起了,」白羅低聲地說:「許久以前流傳的了不起的軼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渲染了。比方說,有一次有人偷了你的汽車,後來——」他接著把那段故事敘述了一番。
羅德立克爵士聽了很是高興。「哈,哈,當然了。不錯,不過,的確是有些誇張。
大體說來,是那麼回事。是的,不錯。真想不到你還記得那檔子事,都這麼久的事了。
可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個比那個更好的故事。」他一口氣又說了一個故事。白羅聽了,連聲道好。後來,他看了看錶,立起身來。
「不該再打擾了,」他說:「我知道,您現在正有要事在忙。我路過這附近,覺得應該來給您問安。雖說光陰似箭,可是您,我看仍是精力充沛,生活情趣不減當年。」
「哪裡,哪裡,話雖這麼說,你可不能太恭維了——說真的,再坐坐喝杯茶嘛。我想瑪麗一定會給你預備茶的。」他四下看了看。「喔,她已經走了。這女子不錯。」
「的確,而且很俊挺的。我相信多年來她一定給您不少安慰。」
「喔!他們最近才結婚的,她是我外甥的第二任太太。坦白告訴你,我一向不怎麼喜歡我這個外甥,安德魯——不很穩重,一直都很浮躁。他哥哥賽蒙我最喜歡,雖然我對他也是不怎麼了解。至於安德魯,他對他的前妻可真不應該,把她給遺棄了,你知道嗎,把她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安德魯跟一個壞透了的女人跑了。誰都清楚那女人,可是他卻死死地迷上了她。不到一、兩年,他們兩個也拆夥了:蠢牛。他現在娶的這個女人好像還不錯,就我看來,她沒什麼不對。賽蒙這孩子就老實多了,就是乏味的很。我妹子嫁到他們家來,我實在不太贊同嫁給經商的人家。富有自是不在話下,可是錢並非萬能——我們經常是跟軍人世家通婚的。我很少跟芮斯德立克這家來往。」
「我聽說,他們有個女兒。我有一個朋友上禮拜見過她。」
「喔,諾瑪,蠢丫頭。成天穿著那些怪衣服,又跟一個可怕的年輕人鬼混。沒辦法,這年頭年輕人都是那副德性。長頭髮的年輕小子,無所事事成天晃蕩的,什麼披頭士這類的怪名字,實在搞不過他們。說的簡直是外國話。可是,偏偏就沒有人要聽一些老人的勸告,有什麼法子。就連瑪麗也算上——我常以為她是個很明理的人,可是有時候我看,她也會神經兮兮的——總是抱怨她的身體,小題大做地進醫院去檢查了什麼的。來杯酒怎麼樣?威士忌?不要?真不坐坐喝杯茶了嗎?」
「謝了,可是,我住在朋友家,他們還等我呢。」
「那麼,今天能與你談談真是很開心的。還記得那麼久的事,真不錯。蘇妮亞,親愛的,也許你可以帶這位——對不起,貴姓,我又給忘了——呵,對了,白羅先生。帶他去瑪麗那兒,好吧?」
「不,不用了,」赫邱里?白羅連忙婉謝了他的好意。「我不敢再打擾夫人了。沒問題,我沒問題,自己找得著路出去的。今天見到您真榮幸。」
他走出了房間。
「這傢伙到底是誰,我一點印象也沒有。」白羅走後,羅德立克說。
「你不知道他是誰?」蘇妮亞吃驚地看著他問道。
「這年頭半數到這兒來看我、談天的人,我自己是全不記得。當然,我不能不好好應付。你知道,久了,也就不難了。這跟在酒會裡一樣。一下子來人跟你說:『也許您不認識我了,我上回還是在一九三九年見到您的哪。』我只好說:『當然,我記得。』其實,我不認識。差不多又瞎又聾,真是礙事。在大戰快結束的時候,我們交往了許多這類的青蛙,一半也不記得了。不錯,他當時是在場的,他認識我,我也認識許多他提到的人。他談到的有人偷我車的事倒是千真萬確的。當然,加了點油,添了些醋,當時是傳誦一時的,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不記得他了。挺精明的,這傢伙,可是我還是要說,純然是一隻青蛙,是不?你知道我的意思,裝腔作勢、手舞足蹈,鞠躬施禮,油腔滑調的。好了,我們作到哪兒了?」
蘇妮亞拿起一封信遞給他。她隨即又交給他一副眼鏡,他立即拒絕了。
「不要這勞什子——我自己能看。」
他眯起了眼睛,把手中的信拿遠了些看,隨後表示投降,又塞進了她的手中。
「好吧,也許還是你念給我聽吧。」
她用清脆、柔媚的聲音開始念了起來。
第五章
赫邱里?白羅在樓梯口站了半晌。他傾過頭豎著耳朵聽了聽,樓下沒有什麼聲響。
他走到靠樓梯的窗口,往外望了望。瑪麗,芮斯德立克又在下頭的園子里操作呢。白羅放心地點了點頭。他放輕了腳步,沿著走廊走去。一扇一扇地,他將房門打開。一間浴室,一隻放毛巾的壁櫥,一間空著的雙人卧房,一間有人住的單人卧房,一間雙人床的女傭房間(瑪麗?芮斯德立克的?),下一扇是鄰室可以互通的房門,他猜也許是安德魯?芮斯德立克的,他又轉向樓梯口的另一邊。他打開的第一扇房門,裡頭是一間單人卧室,依他判斷,當時這間房子沒有人住,但可能在周末會有人用。梳妝台上放著一把發刷,他小心翼翼地聽了聽,然後躡著腳尖走了進去。他打開衣櫥。不錯,裡頭掛著些衣服,鄉間穿著的衣服。
有一張書寫台,但是上頭空無一物。他輕輕將書桌的抽屜拉開。除了一些零碎東西之外,有一、兩封書信,但是內容也是閑話家常,而且日期也很久了。他將抽屜關好。
他走到樓下,走出住屋去向女主人告辭。他婉謝了她請他留下來用茶。他說,他答應朋友要趕回城去,不久就要搭火車回去的。
「不要個計程車嗎?我們可以給你叫一輛,或是我自己可以開車送你一趟。」
「不,不了,夫人,您太客氣了。」
白羅走回村子里,轉入教堂邊的巷子里。走過一條跨過小溪的橋不遠,就來到一株山毛櫸樹下,那裡停著一輛很大的轎車,一名司機坐在裡頭小心謹慎地等著。司機將車門打開,白羅坐進去之後,將黑漆皮鞋脫下,輕鬆地呼了一口氣。
「現在我們回倫敦吧。」他說。
司機將車門關上,回到駕駛座,穩靜地將車向前駛去。路邊有個年輕人,伸出大拇指,焦渴地要搭便車。這情形已經很普遍了。白羅的目光幾乎漠視地落在這名屬於這幫小夥子的身上,渾身穿得花枝招展的,一頭長而怪狀的頭髮。這種人到處都是,但此刻白羅突然正襟危坐,對司機說了話。
「請停停。好了,往後倒一倒……有人要搭便車。」
司機往肩后深疑地瞄了一眼。他再也想不到主人會說這種話。然而,白羅很和藹地點了點頭,他只有遵命了。
那個叫大衛的青年朝汽車迎來。「還以為你們不會停的呢,」他很高興地說:「多謝,是真的。」
他進了車,將肩上掛的小皮包移下,順手滑落在車廂地板上,把古銅色的長發鬈理了理。「這麼說,你還認識我。」他說。
「可能是你的穿著太搶眼了一點吧。」
「喔,真的嗎?不見得吧。我只是有一群哥兒們都這麼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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