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朱文傑走出訊問室,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朱文傑點上一支煙,也給了我一支。我使勁抽了幾口,胸腔里有種很乾渴的感覺。朱文傑似乎跟我一樣,他的煙因為燃燒得太猛,發出細細的「嗶剝」聲。
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一支煙抽完,朱文傑猛地把煙頭扔到地上,踩熄,低聲對我說:「秦陽平,我打算干一件事兒。」
我看著他,隱隱猜到他的想法。我覺得我用眼神鼓勵了他。
「朱所,反正我覺得你是個好警察。」我說。
朱文傑深深看我一眼,沒說話,只用力點點頭。然後他轉身走向訊問室,我也緊跟著走了進去。裡面,何梅英在隔離間里木然地坐著,臉上的表情和剛才相比,只有更多的灰暗。
「何梅英。」朱文傑叫她的名字。
何梅英軟綿綿地抬起眼睛。我避開了她的視線。
朱文傑放低聲音說:「你能不能保證以後永遠不沾這事兒?」
何梅英先是不明白,緊接著,她微微一驚,坐直身子,眼睛里開始流入一絲明亮的光彩。她想開口,但喉嚨似乎啞了,嘴唇也乾澀地張不開,只是用力地點頭。
朱文傑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這一次,看在孩子面上放了你。別讓我再看到你有下一次。」
我抬起頭,看見何梅英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嘴唇哆嗦個不停。我暗想,如果我和朱文傑做了一件傻事,那就說明這個女人實在太善於表演悲劇了。這一瞬間,我心底也有片刻的茫然和猶豫,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可這猶豫立刻就閃過去了,因為,朱文傑已經上前給何梅英打開了手銬。
這件事情的後續發展,我並不太清楚。我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按照朱文傑授意的內容,我幾乎不必承擔什麼責任。之後我便結束此次實習返回局裡,在各個部門做過各種工作,直到當了刑警,便不再有什麼變化。這之間,我和朱文傑因為那件事情,建立了一種特殊的、緊密的關係。我也曾關心過那件事是否產生什麼不良後果,但朱文傑總是安慰我,一切正常。
只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喝酒時,我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個何梅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真有那麼悲慘嗎?」
朱文傑酒有幾分多了,眼睛已經血紅,粗聲粗氣地說:「沒一句假話,我全查過了!這個女人,可憐哪……」
我們都醉了,再也沒能力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再之後,我認識了溫郁。我的生活不再有空間留給別人。和朱文傑的接觸也越來越少,直至完全中止。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原因,還是朱文傑的原因。因為我的生活中出現了巨大變化,他的生活中也出現了巨大變化。我失去了溫郁,而他不再是警察。
第三章 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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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對種種細節的觀察,我發現在我身邊,林光遠是最可值得信任的同事。我並沒有太重要的計劃要對周遭的人們隱瞞。只是當一個人要做一件並不被上級認可的工作時,如果能找一個可靠的「盟友」,即使「盟友」並不參與其中,對這個人來說,多少也算一種支持,以及對真實狀況的「備份」。
因此,我對晶華大酒店私下所做的調查,林光遠是了解的。他是個態度明朗的年輕人,對我的謹慎明確提出了他的異議。
「我覺得,你對咱們頭兒可能有誤會。」林光遠坦率地說,「你來的時間短,要是長了,你就知道她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沒辦法把心裡所有的想法都告訴林光遠,只能挑選比較簡單的理由,「我這也是為了維護她的威信。或者等事情稍有進展,我就如實向她彙報,那也不遲。」
「那她豈不是更沒面子?」
「她要真像你認為的那樣,就不會覺得沒面子。」
林光遠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看著我問:「秦陽平,你真認定晶華大酒店有問題?」
我謹慎地回答:「至少,那個打報警電話的女孩子,並不是在無事生非。」
這的確是我的本質想法。我知道自己的刑警身份,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對李安民這個人的看法所帶給我的主觀影響,但我可以做到,在獲取確鑿證據之前,絕不輕易對此事下結論。我相信,一個人可能會因一念之差而犯錯誤,但在第一個錯誤之後,又接二連三甚至變本加厲地犯錯,他的人品就很值得懷疑。李安民嫖娼被處罰,這也許只算是一件小事;而他後來對我所採取的明顯的報復行為,實在不能以「一念之差」來搪塞了。我堅持對晶華大酒店加以調查,一是為了履行一個刑警的根本職責,二是為了驗證自己對人的分析和推斷。而這兩個理由,我都不想說出來。這就是我決定獨自暗中進行調查的真實原因。
顯然,我不僅不能通過晶華大酒店自身的保安部門完成我的工作,還得小心地不讓他們察覺我的行為。這增加了我的工作難度。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在這個過程中,我發覺晶華大酒店的管理工作格外嚴格,雖然我的偽裝從未暴露過,但還是很難從他們的嘴裡套出話來。這使得酒店本身更多了一分神秘感,而神秘,通常是因為某些不為人所見的特殊原因。因此,這種調查的困難並沒有打消我最初的念頭,我隱隱覺得更有把握了——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把握的究竟是什麼。
當局者迷馮華推理懸疑係列調查期間,我的正常工作照樣得繼續。從那次衝突后,岳琳對我的態度表現得很正常,看不出有什麼怨氣。我們倆都沒有主動提起過晶華大酒店的事,它彷彿已經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林光遠在我面前,從不隱瞞他對岳琳的欽佩。實事求是地說,岳琳有理由贏得下屬這樣的尊重。她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名刑警隊長,從未——至少在除了晶華大酒店那件事之外的所有工作中——比男性表現出過一絲的遜色。
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次對被劫人質的營救工作。其實案情很簡單,有個小偷大白天潛入一居民樓里行竊,結果被人發現。小偷奪路而逃,闖入五樓一戶人家。那戶人家中只有一位老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小偷被人追得急了,便抓了把菜刀將一老一少抵作人質,逼外面圍追的群眾散開。有人想冒險救出人質,但小偷狗急跳牆,動刀砍傷了老人,還用菜刀橫在孩子頸部,威脅說如果再不散開,他就要鬧個魚死網破。
我們接到報警趕到現場時,局面仍在僵持之中。據先前的目擊者說,老人傷勢雖不太重,但一直在流血。如果再拖下去,情況就很危險。而那個孩子的前途就更難預料,小偷已經快崩潰了,只要稍受刺激,也許慘劇就會發生。由於小偷佔據的地點很方便他觀察門外的樓道以及整棟房間的門窗,所以要在保證孩子安全的前提下對他施行突襲,難度著實不小。況且還有一個受傷的老人在等待救治,當時的情形,已經容不得我們有太過周密的計劃了。
岳琳再次表現出那種曾令我吃驚的敏捷和機智。她迅速對我們各人做出了安排,以備萬一;我被她點了名,跟著她從樓道上去——她三言兩語命令我要做到眼疾手快、見機行事。我跟在她後面上樓時,心裡暗暗猜想著她可能要採取的計劃。
快接近那戶人家的樓層時,岳琳忽然貼近我耳邊,低聲說:「我冒充孩子的阿姨,先進去;你注意觀察,見機行事。」
我們穿的都是便裝。岳琳說著,就伸手弄了弄自己的頭髮。她本是一頭長發,平日里總簡潔地盤在頭上。隨手一弄,頭髮就散出幾綹,頓時顯出恰如其分的慌亂來。
岳琳把腳步聲調整出輕重節奏,使她像是剛從樓下急匆匆跑上來一樣。她慌裡慌張、心急火燎地向上跑,把樓梯踩得「咚咚」響。邊跑邊哭叫著老人和孩子(我們已經弄清了孩子家的情況):「媽!媽……陽陽!陽陽……」
岳琳的哭叫聲如此凄厲焦灼,如果我不是事先了解情況,也必然相信她確是人質的親人。我按岳琳指示隱藏著,一點點向樓上接近,耳朵極力捕捉著細微的變化,以便隨時衝上去進行救援。如我們所擔心的,樓上的歹徒早已是草木皆兵,一見此景,立刻發瘋似的叫嚷起來。
「滾開!滾開!再上來我就把小孩兒殺了……」
我屏住了呼吸,將身體綳得如同即將離弦的箭。因為看不到上面的場面,我的神經變得非常緊張。這時我聽到岳琳的腳步聲在樓上停了下來。
「我是孩子的阿姨!你別傷了孩子!」岳琳彷彿真的眼看著自己的親人危在旦夕,聲音里充滿了焦灼和恐懼,她接著叫孩子的名字,「陽陽,陽陽,阿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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