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講吧,」馬吉笑著說,「我最崇尚生動的想象力。我求你不要壓抑你的想象力。」
「都是真事,」對方有些不滿地說,「每句話都是真的。我叫約瑟夫·布蘭德。愛情進入我的生活前,我的職業是男子服飾商並賣旅行和野營用具。離此地五十公里有個萊頓城,我告訴那裡的紈袴子弟什麼樣的領帶在倫敦最時髦。我賣給他們帶墊肩的大衣、令人敬畏的高領子。我活得很滋潤,手裡攥著絲綢領帶,向他們演示佩在他們胸前是什麼效果。後來——她出現了。」
布蘭德先生吐了口煙圈兒。
「是的,」他說,「阿拉貝拉像一顆耀眼的明星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也許我在這個寧靜的地方住上兩百年才能真正描繪出她的美麗。現在我不想描述她的相貌。我發瘋似地愛上了她。她說她也被我迷住了。我把開店兒掙的錢都花在了她身上。一天我悄聲對她提起結婚,她沒有高聲大叫。我的婚禮領帶是從一個來自特洛伊城的旅行推銷員手裡挑的。」他頓住,看向馬吉先生,「你是否也曾經走到過婚姻的邊緣?」他問。
「從沒有過。」馬吉答道,「接著講,你的故事不知怎的很有意思。」
「從現在開始,請你流眼淚吧。就在這時,斜刺里殺出個她在澤西城認識和愛過的人。此人穿著絕對時髦。他有兩條紫紅色領帶,披一件紫色禮服大衣,真是帥極了。我有整個服飾店做後盾,但也無濟於事。他穿得比我漂亮。我眼看著阿拉貝拉對我的愛淡漠了。新來的小子用他戴著羚羊皮手套的手,又把他倆之間的舊情煽了起來。」
他打住,過於激動或是雪茄的煙噎住了他。
「簡要地說,」他說,「她把我蹬了,我貓在我的店裡反覆琢磨,心裡悲傷苦澀。我決定採取一個可怕的步驟。當晚我給她寫了封信,走到郵筒把信寄了出去。信中說我的生活中若沒有阿拉貝拉,就如同莎士比亞沒寫過《哈姆雷特》。信中還暗示了跳河、使用石炭酸和手槍等自殺方式。是的,我把信寄了出去,後來——」
「後來怎樣?」馬吉先生催促著。
布蘭德先生含情脈脈地摩挲著他紫色領帶上的馬蹄形領帶夾。
「這事我只告訴你。」他說,「後來就出現麻煩了。這主要由於我本質上是個勇敢的人。我本來可以一死了之——不費吹灰之力。然而活下去卻更需要勇氣。比如在失去阿拉貝拉的情況下年復一日地活下去,這非得有勇氣不行。我想試一試。我說過,我是個有勇氣的人。」
「你看上去像是如此。」馬吉先生表示同意。
「非常勇敢,」布蘭德先生說,「我決心展示我的勇氣,繼續活下去。但我給阿拉貝拉寫過一封信,我怕她不理解我的勇敢——女人有時很木。我想我要是不按照我的承諾去死的話,她可能會傷心。所以我不得不——消失。我有個朋友,在禿頭旅館做事。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我對他講了我的遭遇。他像你一樣,被我的精神所感動。他給了我一把鑰匙——從東邊游廊進入餐廳那扇門的鑰匙。於是我就來到了這裡。我想一個人呆在這裡,原諒和忘記過去,也讓別人把我忘掉。或許思考一下在遙遠的地方再開個男子服飾店。」
「你看見我時是不是把你的婚禮領帶扔進了保險柜里?」馬吉先生問。
「不是。」布蘭德先生深深喟嘆一聲答道,「是阿拉貝拉在不同的時候給我寫的一沓信。我希望把它們忘卻。我要是把它們放在手邊,就會時不時地去看。那樣我的勇氣就會消失——你可能就會在樓梯上發現我的屍體。所以我才把它們藏起來。」
馬吉先生大笑一聲,向前伸出一隻手。
「相信我,」他說,「你對我如此信任我很感激,我不會出賣你的。對於你的敘述能力我表示祝賀。你也想聽我的故事,我怎麼會在這兒,是不是?我不知道聽完你的故事後我的故事還值不值得一聽,不過我覺得它也有動人之處。」
他走到桌旁,抄起一本暢銷小說,服飾商在編織他的愛情和失戀的故事時,馬吉的目光一直盯著這本書。書的封面是一張大美人的照片。
「你看這個女孩兒,」他說,「她是不是很漂亮?我想即使阿拉貝拉在她最迷人的時候也比這個女孩兒遜點兒色。這種照片在促進當今小說成功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大概你不太熟悉。然而事實是,神聖的小說寫作藝術已越來越依賴於插圖畫家。伴隨插圖的文字已越來越不重要。全國當今有幾十名著名作家,但若不是他們的作品中頗為雅緻地穿插著這些苗條孤傲的美女,恐怕他們早就賣男子服飾去了。」
布蘭德先生不安地在椅子中躁動了一下。
「我看得出,你弄不懂講這些與我來此地尋求隱居生活有什麼關係。」馬吉先生說,「我是個畫家。多年來我一直畫這種能使小說暢銷的美女圖。由於我的畫筆,不少小說家都購買了汽車和鄉村別墅。兩個月前,我決心徹底放棄插圖,全身心投入繪畫創作。我背棄了那些小說家,你想象的出結果是什麼嗎?」
「我的想象力有些疲憊了。」布蘭德先生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我曾為一些走紅作家長期畫插圖,如今他們覺得他們要毀滅了。他們找到我,在我面前跪下,向我乞求。他們躲在我的門廳里,還躲在我的畫室里。他們甚至收買我的管家,順著送菜升降機從一樓爬上來。他們就是不答應我罷手。為了逃避他們和他們可憐巴巴的乞求,我只得出逃。我正好有個管理禿頭旅館的朋友,我不便說出他的名字。他給了我一把鑰匙,所以我就到這兒來了。我希望你也替我保密。如果你發現有寫小說的來,得趕緊給我通風報信。」
馬吉先生停住口,心裡竊笑著。他起身低頭望著失戀的男子服飾商。後者也站起來,嚴肅地握住馬吉的手。
「我——我,噢,你的故事很離奇,夥計。」他說。
「你的意思是說——」馬吉不無痛心地說。
「哦,沒什麼,」布蘭德安慰他說,「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非常真實。我一定睜大眼睛,謹防寫小說的。問題是,我倆扼要地講完了我們夜裡逃到此地的原因后,我來這裡是為了獨自過日子的。我倆都想隱居,所以不能在一起,其中一個必須離開。」
「此話無理,」比利·馬吉說,「你住這兒我很高興,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服飾商定定地瞪視著馬吉先生的眼睛,後者因對方臉上流露出的敵意而頗感震驚。
「問題是,」布蘭德先生說,「我不想讓你住在這兒。原因是你可能會讓我想起小說的封面,從而想到那些美人,再進而聯想到阿拉貝拉。也可能——不過說這些有什麼用?總而言之,我必須一個人呆在這兒——呆在禿頭山。今天晚上我且讓你住下——」
「聽著,我的朋友,」馬吉先生大聲說,「你的悲傷沖昏了你的頭腦。今晚或明天你都不能攆我走。我在這裡住定了。你要樂意的話也歡迎住下去。但你必須和我一起住。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但要把我攆出禿頭旅館,至少需要十個有膽量的人。」
他倆站在原地相互對峙著。布蘭德的薄嘴唇浮出一絲嘲諷。「我們走著瞧!」他說,「明天早上我們再解決這事。」他的語調緩和了一些。「我要在這些房間里找張軟床睡覺,」他說,「要是你能給我一條毯子我將不勝歡喜。」
馬吉先生將昆比給他的一部分鋪蓋貢獻出來,陪布蘭德先生走進大廳對面的十號套房。他解釋著「陳腐空氣」是怎麼回事,替年輕人把窗子全部打開。他倆又說笑了一陣兒,布蘭德先生最後說到女人的易變。愉快地道了晚安后,馬吉先生又回到七號套房。
他沒有馬上爬上卧室里冰冷的銅床,而是在壁爐前坐了一個時辰。他回想著剛才個把小時里發生的事,而他本應在此不受干擾,閉門造車。他思索著把自己說成是失戀服飾商的能說會道的年輕人的舉止,以及在他那輕率表層下潛伏著的敵意。誰是那個在萊頓的安迪·魯特?小夥子問他是否該「關店」時他指的是什麼?發布命令的是什麼人?更重要的是,大保險柜里現在裝的到底是何物?
馬吉先生笑了笑。難道這就是隱居生活的內容?他想到為了抗衡阿拉貝拉的動人故事而編造出的荒唐的文學插圖神話,笑嘴不由咧得更大了。至少他的想象力還處於健康狀態。他瞥了眼手錶。十二點十五分,也許這會兒他們正在廣場上吃晚餐,海倫·福克納正在傾聽年輕的威廉姆斯窮侃他的陳詞濫調。他靠在椅背上想著福克納小姐,但只想了十秒鐘便走到窗前。
月亮已經升起,上埃斯基旺瀑布鎮白雪覆蓋的屋頂在銀色天穹下泛著白光。車站的那個女子就在那些屋檐下的一間房子里。他但願她已不再哭泣。毫無疑問,最不易動心的人——馬吉先生為自己屬於這類人而頗覺驕傲——也會被她的眼睛所打動。他希望能再見到她,能在不受那位其貌不揚的「媽媽」的干擾下與她聊一聊。
馬吉先生踱回到房子中央。他的爐火已漸漸變成紅色耀眼的灰燼。他脫掉睡袍,開始解鞋帶。
「我的小說里拙劣的情節太多了,」他暗忖,「寫情節易如反掌,但我在這兒要避開情節,我要——」
馬吉的思緒被打斷,握著一隻鞋的手懸在空中,因為樓下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第03章 金髮女郎和參政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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