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川郁夫如何被虐待呢?」
「這種事現在說出來也沒用。在監獄里,而且是在曾殺過人的傢伙們所待的普通牢根本就是變態世界!另外,很多看守員也是糟糕透頂!我第一次見到行川老人是在宮城的冬天,那是昭和三十九年或四十年吧!反正就約莫這個時期。當時的宮城裡有六角堂,不知你是否知道,據說那是為了囚禁在西南之役中被俘虜的叛徒,在明治十年緊急建造之物。我和行川老人都被囚禁於以六角堂為中心朝六個方向延伸的木造建築物內。
「由於是明治時期建造的木造牢房,非常簡陋,別說冷風吹入,單隻是蓋著棉被睡到天亮時,棉被上方都會鋪滿一層白雪。至於窗戶,因為玻璃可當兇器使用,所以完全未嵌入玻璃,只是貼著一層塑膠布。房內無任何火爐之類,經常凍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即使能夠忍受寒冷,牢房裡竟然沒有廁所,這就令人難以置信了。裡面只一個加蓋的桶子,必須當著眾人面前在桶子里大小便,由於桶子很小,沒辦法同時大便和小便,必須大便后再小便,或小便后再大便,前後挪動腰部的上廁所。
「最困擾的是睡覺時。由於是關著三個人的牢房,若鋪上三人份的被褥,就已無放桶子的空間,所以行川老人總是被要求和桶子睡在一起,有時一不小心踢翻桶子,就只好睡在糞尿堆中了。
「如何?牢房內沒有廁所,很不可思議吧!
「而,即使想在小桶大便,如果不習慣的話,根本沒辦法,沒有可供屁股靠住的地,如果屁股放太低,又會弄髒,因此行川老人在未習慣以前,上廁所時常把桶子打翻,弄髒了地板,被同房的激進派分子猛揍一頓。即使不為這種事,他也老是挨揍,而每次我都拚命護著他。
「有時候是睡覺時,對方說他的鼾聲太吵,就用枕頭或棉被摔他,也曾被踹打,頭部撞擊牆壁或地板昏倒在地……在牢房,受刑人情緒都很亢奮……
「可是,行川老人也很不簡單呢!不管被人怎麼欺負,卻從未生氣過,只是面帶微笑,眼眶浮現淚珠,兩眼通紅地笑著。若是我,絕對做不到的。」
「那樣被虐待……」
「更慘的是,晚上九時就寢,早上六時半就被鈴聲吵醒,在這中間,想好好睡一覺時卻會突然被叫起來訓話。另外,食物也很差勁,若不能好好睡眠,身體馬上就出毛病。」
「即使如此受虐,他仍靜靜忍受,是否他內心有什麼想法呢?」
「應該沒有吧!我想,可能是個性使然,討厭與人爭執,也許,該說他是和平主義者吧!」
「沒有老年痴呆症跡象嗎?」
「絕對沒有。最初,由於老人經常是嘿嘿笑著,大家都以為他老年痴獃,連我也是這麼認為。畢竟,剛開始時,他不會寫字也不會讀……」
「不會寫字?」
「是的。老人說過,他連小學也未讀過,所以是個文盲。」
「文盲嗎……」
「對於待在監獄里的人而言,所謂的文盲也是致命傷。因為無法以電話和外面的世界聯繫,面會時間又非常受限制,即使想訴苦或什麼,也只能靠寫信。何況,就算想向獄方提出什麼申請,也都必須利用文字!尤其像行川老人這種是被冤獄之人,不會讀和寫等於毫無指望。他在昭和三十六年被不當逮捕時,一定也是由於不會讀文件資料,才遭到被牽著鼻子走的命運……當然,那種文件資料上儘是一堆莫明其妙的漢字,就算會讀幾個字也是無用……」
「文盲嗎?所以才被欺負?」
「也不能說是被欺負,監獄里本來就是陰濕慘虐的世界,老人又有點口吃,常被看守員吆喝,但,他只是含淚拚命忍耐。在裡面洗澡時也是規定九分鐘,先進浴缸浸泡,再出來洗凈身體,然後又進浴缸,每一個過程各三分鐘。而老人因為腳不方便,總是慢了一步,儘管我在旁邊幫忙,還是來不及,當然又挨罵,甚至挨揍。到工廠時也是一樣。受刑人必須脫光衣服,在被叫到編號時,光著身子跳過一尺寬的白線,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是相同。老人在跳時,全體看守員皆棒腹大笑,因為老人的性器官很小,也變形……曾經有看守員抓住他的性器官,讓他疼得哇哇大叫呢!若只是那樣還好,但,在工廠作業時,一旦看守員心情不佳,就會突然出現,在受刑人頭上用力一拍,大叫『喂,手趴在地上』,然後褲子被脫掉,兜褲布也被拉掉,同時又被命令『喂,屁眼讓我看清楚些』。這是因為有受刑人曾將香煙或『老鼠尾巴』放在塑膠袋內插入肛門內攜進工廠,而看守管理員予以搜查,但,老人根本不抽煙,所以這只是單純的虐待。
「回到普通牢房,點名、分配食物后,在晚間七時之前的休息時間,老人又要受同房受刑人的折磨,被要求打掃便桶、洗餐具等等,不一而足。某次,我終於忍耐不住,狠狠揍了同房室的激進派分子一頓,要他別再欺負弱者,此後牢房裡才好不容易民主化了。」
「嗯……」吉敷嘆息,「老人是持續過了二十幾年這種地獄生活嗎?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想再回監獄了。」
「當然嘍!和昭和四十年相比,宮城監獄現在不論是建築物或設備都好很多,受刑人的生活也獲得改善,卻仍不時適合進去兩三、次的地方。」
「那麼,行川郁夫直到出獄前仍是文盲?」
「開玩笑!老人很努力的,而且我也一直告訴他,如果想要得救,那就好好認識字吧!再說牢內的勞役,很多都是在印刷工廠執行,若不認識字就很麻煩。老人幾近拚命地認真學習,後來甚至還喜歡上閱讀小說哩!牢里是禁止娛樂性太強的小說,不過像經營概論或印刷技術革新之類的書籍並未禁止,只要套上這樣的書皮,就可以矇混過去,老人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拚命閱讀小說。
「我曾經要他用記得的字隨便寫一些文章,結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嗎?我嚇了一跳哩!那已經遠超過我的閱讀能力了,幾乎都已經算是寫小說啦!」
「寫小說?」
「是的,老人變成作家了。」
「什麼樣的小說?」
「像江戶川亂步那樣的小說。老人好像很喜歡亂步的作品,也讀過相當多,所以才會寫出模仿亂步般的小說,應該稱之為偵探小說吧……只是並無偵探出現。
「於是,我就常趁看守管理員不注意時讀老人所寫的稿件,同時我還利用在印刷工廠服勞役時予以印刷成書,暗中送給受刑人閱讀,坦白說,內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管理員後來也知道了,卻也成為老人的書迷。所以,我才說那位老人很有才華,絕非尋常人物!」
「那些小說目前在什麼地方?」
「我家還有兩、三冊。」
「能夠借我嗎?」
「沒問題,只要你待會兒到我家去。」
談話到這裡中斷了。吉敷感到肚子餓了,同時也希望能在和這位看似很有知識的前科者多聊一些,就邀對方一起吃飯。
本來,他以為對方會說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絕,但,秦野卻低聲答應了:「好吧!反正內人現在正好回娘家。」
兩人進入可以俯瞰宮古車站前大街的火鍋店。
雖是在大樓的三樓,卻又廂座,兩人在最旁邊的座位坐下后,隔著落地窗可見到宮古的站前街。計程車和商用車群如動作緩慢的動物般形成車列緩慢前進。
「這裡是個小城市,對吧?」上過洗手間回來后,秦野重新在座墊上坐下,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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