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 P21

 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江戶川亂步 作品,第21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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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在那裡!雖說是公園,但不是指六區的曲藝場那邊,而是指從池塘往南的一片森林。那裡有許多一樣的長椅。長椅經風吹日晒,油漆剝落,微微泛白。零散的石頭和樹墩好像與這裡非常相稱。飽經人世的風霜、失魂落魄的人們一個挨一個坐在那裡,一副毫無辦法的樣子。我作為其中的一員,看到那種情景,你們大概無法理解,可這是多麼的令人傷感呢!

某一天,我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像往常一樣鬱鬱不樂。正好是春天。櫻花已經過了時候,池塘對面的電影院附近人群熙熙攘攘。咚咚的聲音、樂隊聲、夾雜在其中的氣球的笛聲、賣冰淇淋的叫賣聲,聽起來尖銳刺耳。與此相反,我們所在的森林卻像另一個世界一樣安靜。可能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的、打扮寒酸的人們互相瞪著飢餓憂傷的眼睛,總是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個地方。這樣下去,使人覺得罪惡要發酵一樣,那情景非常令人憂鬱、悲傷。

那裡是森林中一塊圓形的空地。與我們毫無關係的幸福的人們不斷地從我們面前走過。那是打扮入時的女郎,長椅上的落伍者們一齊朝她那兒望去。那些人都走過去,空地變得空無一人。因此我自然地注意到,突然一個人出現在角落的弧光燈的鐵柱子旁。

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樣子並不是很寒酸,可是什麼地方總有些落迫,至少臉色看來決不是遊客,好像是我們這些落伍者中的一員。他站了一陣,好像在尋找空的長椅。可是,到處都是人,而且與他相比,骯髒不堪,他大概害怕了吧!灰心喪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他的視線與我的視線碰到了一起。於是,他好像終於放心了似的,朝我旁邊的僅剩一點空兒的長椅走了過來。在這些人當中,我穿著破舊的絲綢上衣一一說起來有些可笑——但比起他們還是略勝一籌,而且我決不像其他人那樣險惡,這才讓他放心。或者是——這是後來才想到的——可能他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我的臉。我馬上就敘說這其中的原委。

那個男人在我旁邊坐下,從袖子里掏出日式口袋,開始吸煙。突然,一種奇怪的預感向我襲來。我覺得很奇怪,仔細一看,發現那個男人一邊吸煙一邊從側面盯盯地望著我。那種看法決不是一時興起,好像是別有意味。

他是個略帶病態的老實的男人,與其說令我討厭,不如說我的好奇心佔了上風,我並沒有特別注意他的舉動,靜靜地呆著。那喧鬧的淺草公園中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可是不可思議的是我覺得很安靜,很長一段時間都這樣。旁邊的男人好像有什麼要說似的。

於是,那個男人終於開口了。「我在哪兒見過你,」他提心弔膽地小聲說。我多少有些預感,所以並不特別吃驚,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男人,一點也不認識。

「認錯人了吧!我不記得見過你。」我回答說。可是他好像是不相信似的,還是怔怔地望著我。或許他有什麼壞主意,他再次說道,「我在哪兒見過你」。

城市假期 Amocity!

  

「唉,我也想不起來了。」他說道。「真奇怪、真奇怪。」他歪著脖子,「不是最近的事兒了。我覺得在很早以前經常見到你。你真的不記得嗎?」他說著,反而像懷疑我似的,非常懷念地、笑眯眯地望著我。「認錯人了吧!你認識的那位叫什麼名字?叫什麼?」我問他。他奇怪地回答道:「我剛才還在拚命地想,不知為什麼想不起來。可是我覺得我沒有忘記他的名字。」

「我叫栗原一造。」

「啊,是嗎!我叫田中三郎。」這是個男人的名字。

我們這樣在淺草公園中互通了姓名。奇怪的是,我,當然那個男人也是,對對方的名字沒有一點印象。非常可笑,我們都大聲地笑了出來。於是、於是,那個男人即田中三郎的笑臉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奇怪的是,甚至連我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但是,好像是偶遇親密的故友一樣,感到非常懷念。

於是我突然止住了笑,再次仔細地凝視那個叫田中的男人的臉孔;同時,田中也正好止住了笑,可還是一副笑的表情。要是在其它的時間,不會再繼續談話,到此就告別了。可是正是失業時間,正是無聊時間,季節也正是慵懶的春天。而且是與比我體面的年輕男子聊天,所以心情不錯,就當是打發無聊的時間,繼續著離奇的談話。就是這樣子。

「是吧!還是吧!而且好像是在路上擦肩而過似的,看到過你的臉。真的!」

「可能是。你的家鄉在哪裡?」

「三重縣。最近是第一次到這兒來,現在正在找工作。」

這樣看來,他也是一個失業者。

「我是東京人。你是什麼時候來東京的?」

「不到一個月。

「可能在這段時間在哪兒見過面。」

「不,不是最近的事兒。我的確是在幾年前,你還年輕的時候見過你。」

「是的,我也覺得是。三重縣……我非常討厭旅行,年輕時幾乎沒有離開過東京。我只是知道三重縣在關東地區,地理上都分不清楚,不會在你的家鄉遇見你,你說你也是初次來東京吧!」

「從箱根到這裡真的是第一次。在大阪上的學,在此之前一直在那兒工作。」

「是大阪嗎?要是大阪的話我去過。可是是在十年以前。」

「那就不是在大阪。我七年前直到現在,就是說中學畢業前一直都在家鄉。」

這樣聊著有些啰唆,可是那時我們都很緊張,從哪年到哪年在哪兒,哪年哪月去哪兒了,連這樣的細節都想了起來,互相核對,沒有一個重合的地方。偶而去同一個地方旅行,可是年代卻完全不同。這樣一來,更加不可思議。我說是不是認錯人了,可他卻認為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要是一個人覺得如此也就罷了,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所以就不能斷定是認錯了人。越聊越覺得對方像是熟識的老友,雖然如此,可是也越來越不清楚在哪裡見過了。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實際上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情。神秘,是的!某種神秘的感覺!不僅是為了打發時間、解悶,隨著疑問的增加,這樣追根究底也理所當然。可是,最後還是不清楚。多少有些焦急,可是越想頭腦越混亂,不由得覺得兩個人從很早以前就認識是極其清楚的事實。可是,不論怎麼談還是抓不到要點,所以我們只能再次笑起來。

可是雖然不得要領,但是談著談著,互相有了好感,姑且不談過去,至少從那時起成了難忘的好友。然後,田中請客,我們進了池塘旁邊的咖啡店,一邊喝茶,一邊又談了會兒我們的奇緣,那天我們正常地告別了。甚至互相說請過來玩,成了很好的朋友。

要是這樣的話,那也沒什麼好講的了。可是,過了四五天,我弄清了一件離奇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和田中還是有某種關係。開頭說的戀愛故事就是從現在開始的。(栗原稍微對我笑了笑)田中好像是忙著找工作,一次也沒來拜訪過。我像往常一樣難以打發時間,某天突然想起來,去他住的上野公園後面的旅店拜訪。已經是傍晚,他正好從外面回來,看到我,幾乎要說我等著你呢,突然叫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件事,我全清楚了!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在床上,突然想起來了!對不起,還是我錯了。我們一次也沒見過。可是雖然沒有見過,但也並非毫無緣分。你認識北川森子這個女孩嗎?」

被突然一問我吃了一驚,可是聽到森子這個名字,感到很久很久以前拂面吹來那輕柔的微風,覺得有些解開了幾天以來的謎。

「我認識!可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十四五年前吧,還是在我學生時代。」

城市假期 Amocity!

  

如以前所說,上學的時候我非常擅長交際,有好幾個女朋友,森子是其中之一,是位特別地留在我記憶中的女孩。在XX女中上學,很漂亮,在我們的紙牌會當中,總是最受歡迎,可以說是女皇。雖然漂亮,可是不知哪裡有點凶,是個讓人感到難以接近的美人。

「對這個女孩(說話者栗原有些語塞,害羞地笑了)實際上我很著迷,而且因為害羞一直都是單相思。我娶的仍舊是畢業於同一所女子學校的、她的同學——一位二流美人。現在別提什麼美人了,變成了難以對付的歇斯底里患者,就是當時十分普通的阿園。就是說,森子是我以前的戀人,對我夫人來說,是她的同學。」

可是三重縣的田中怎麼會認識森子呢?縱然如此,為什麼我覺得見過他呢?我無法理解。於是我便問他,接著知道了非常意外的事情。據田中說,正好在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是關於為什麼覺得見過我的。於是,疑問完全解開了,所以他想立刻通知我,不巧,那天(就是我拜訪他的那天)因工作的事有個約會,所以沒能去我那裡。

田中這樣解釋之後,從桌子的抽屜中拿出一件東西,「你認識這個嗎?」他說。我一看,那是個美麗的小鏡子,已經很不流行了,好像是很漂亮的年輕女孩用的。我回答說一點也不認識。

「可是,這個你總該認識吧!」

田中說著,別有意味地望著我的臉,打開兩折的小鏡子,靈巧地抽出嵌在厚綢布里的鏡子,拿出了藏在後面的一張照片,放在我的面前。令人吃驚的是,這竟是我年輕時的照片。

「這個小鏡子是我死去姐姐的遺物。我死去的姐姐就是剛才說的森子。您吃驚也是正常的,實際上是這麼回事。」

於是,田中開始說起來。他的姐姐森子因某種原因小時候起就被送到東京的北川家做養女,從那裡上的XX女中。她還沒畢業的時候,北川家裡遭了禍,不得已回到了故鄉出生的家裡,即田中家。那之後的一段時間,她還沒有結婚就生病去世了。我和我的夫人都很粗心,一點也不知道這些事情。真是意外的發現。

剩下的隨身物品中有一個小箱子,裡面有很多女孩用的零零碎碎的東西。田中把它作為姐姐的遺物珍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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