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 P22

 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江戶川亂步 作品,第22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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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發現這張照片的時候,是姐姐死了一年多的時候。」田中說。

「這樣藏在小鏡子的背面,我有些不懂。那時,我花了很多時間來檢查小箱子中的物品,擺弄這個小鏡子的時候,偶然發現了秘密。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了照片的事,於是就全都清楚了。為什麼呢?那之後,只要一有空我就抽出你的照片,浮想起死了的姐姐。你對我來說是無法忘記、深深相識的。前天見到你的時候,我把這些全忘了,覺得好像不是照片,而是見過你的真人。你也是。」田中笑了。

「我不會忘記我連照片都贈送給她的女孩,因為是那個女孩的弟弟,所以長得有些像你姐姐,我才誤認為以前見過你。」

這麼說來,一定如日中所說。可是,有件事我仍然無法理解。照片我曾經送過很多人,森子有我的照片也並不奇怪,可她為什麼藏在鏡子背面呢?我總覺得她好像是和我的想法相反。可是,只有單相思才有理由這麼做。可是森子沒有理由這樣重視我的照片啊!

可是,田中看來,我與森子之間有某種微妙的關係,不過,這也並不過分。可是,他逼著我講明那層關係。於是,他說,姐姐的死因當然是肉體上的病痛,可是在弟弟看來,他覺得還有些其它的。這樣說是因為,比如姐姐對生前提的親事,態度強硬,堅決不從。想到這些,可能是姐姐有了心上人,但沒能如意,這也是姐姐早逝的原因之一吧!實際上,森子回到家鄉之後得了一種憂鬱症,晚期重病纏身,所以田中所說的也有道理。

要是這樣的話,我的心跳加速起來。那麼想來,單相思的不僅是我,森子也一樣。我可以想像她懷著無法啟齒的愛慕之情,憂傷地眺望著我們的婚禮。那美麗的森子要是這樣死去的話,我該如何是好呢?太令人高興了。高興得眼淚湧上了嗓子眼。

可是我同時還想,「這種事情是真的嗎?」。森子配我,真是過於漂亮、過於高雅了。於是,我和田中之間開始了奇怪的問答。我小心謹慎地說:「不會有這種事的。」田中追問道:「可是,這張照片該如何解釋呢?」這樣談著談著,我漸漸地傷感起來,終於公布了我的單相思。我強調,因為是這樣,所以覺得森子不會喜歡我,可實際上又是多麼希望能與此相反啊!

田中邊說邊玩弄鏡子,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似地大叫起來「原來如此」。這真是一大發現。鏡盒如剛才所說,是用厚綢布做的兩折,在其表面麻葉花紋中,可能是森子的消遣,用不起眼的綵線綉著字母組合,是用S包著I。

城市假期 Amocity!

  

「以前,我怎麼也不明白這個字母組合的意思,」田中說,「S一定是森子的開頭字母,可是互既不是出生家田中的開頭字母,又不是養父母家北川的開頭字母。不過,現在突然清楚了,你叫栗原一造吧!一造的開頭字母是豆吧!照片也好,字母組合也好,這下全弄懂了姐姐的所思所想。」

若干的證據,我是喜是悲呢?眼角忽地一熱。這麼一說,不由得覺得幾十年前北川森子的各種所作所為,現在看來,都是別有用心的。那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給我布下的謎。那時表現出的那種態度還是另有用意的。接下來,沉浸在甜美的回憶中。

那之後,幾乎終日,田中對我談論那些關於姐姐的回憶,我對他講學生時代的往事。因為是過去的事情,所以既不新鮮,又不討厭,只是有種懷念之情。我請求田中把那個小鏡子和森子的照片送給我,我小心地塞進裡面的口袋回家了。

想想看,不能不說是一段奇緣。偶然在淺草公園同一把椅子上碰到的男人是昔日戀人的弟弟,而且竟從他那裡知道了沒有料到的那個人的想法。要是我們從前見過面的話,這也並非不能理解。可是,我們是完全不相識的兩個人,就是因為都覺得見過對方。

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光考慮森子的事情。我很遺憾,那時為什麼沒再有點勇氣呢?可是不管怎麼說,已經過了多年,而且我也是這把年紀,比起現實的事情,僅僅是有時高興、有時悲傷,避開夫人,整天地望著遺物小鏡子和照片,沉浸在夢一般淺淡的回憶中。

可是,人的心情是多麼奇怪呀!我的想法決非現實,但雖說是歇斯底里患者,可以前卻從未如此討厭的妻子阿圓,現在覺得特別討厭。正因為一次也沒去過森子安息的三重縣的農村,所以特別地懷念,最後甚至希望進行一次恭敬的旅行,去拜謁森子的墓。說到這些,現在覺得很不舒服,可當時心情像孩子般的純潔,真的連這些都想到了。

我甚至描繪出那種傷感的空想。在刻著從田中那聽來的她那優雅的名字的石碑前,手持鮮花點燃香,在那裡對她說些什麼。當然,這隻不過是空想。即便想實行,按當時的生活狀態連籌措旅行費用都困難。

那麼,故事到這裡就結束的話,也就是作為四十歲男人的故事,即使稱得上是戀愛故事,也只是有趣的回憶。但是還有下文。說到這些,那是非常令人失望的、無聊的故事,我都不想接著說下去了。可是,事實畢竟是事實,無法改變。對因此而驕傲自大的我來說,或許是種懲戒。

是我那麼懷念死去的森子的某一天,稍微的疏忽,那個小鏡子和森子的照片被我那歇斯底里的老婆發現了。知道了這些的時候,我做好了她要發四五天火的準備。可是,意外的是,坐在我的破桌子前,面對著這兩樣東西的夫人一點也沒有發作。她還笑著說起了這樣的事情。

「啊,這不是北川的照片嗎!怎麼還有這種東西呢?啊,罕見的小鏡子啊!很古老的東西了。是從我的行李中找出來的嗎?我一直以為很久以前就丟了呢!」

聽到這些,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還不是很清楚,我就裝糊塗地站在那裡。夫人一邊很懷念地擺弄著鏡子,一邊說:

「我綉這個字母組合的時候還上學呢!這個,你知道嗎?」說著說著,三十多歲的夫人撒起嬌來。「是一造的I和阿圓的S。還沒與你結婚之前,作為互相永不變心的咒語綉上去的。你懂嗎?後來怎麼樣了呢?我還以為在一次學校去日光的修學旅行中被偷了呢!」

是這麼回事。清楚了吧!就是說,那個小鏡子不是我深信不疑的森子的,而是我那歇斯底里的老婆阿圓的。阿圓和森子的開頭字母都是S,因此犯了出乎意料的錯誤。雖然如此,可為什麼阿圓的東西會在森子那裡呢?這一點我不太清楚。因此就詢問夫人,結果全明白了。

據夫人說,那次修學旅行的時候,小鏡子和錢包一起放在手提包里。在中途的旅行中,被別人偷走了。這可能是同班同學乾的。我沒辦法,和盤托出了與森子的弟弟相遇的事情。於是夫人說,那肯定是森子偷的。你可能不清楚,同年級中沒人不知道森子愛偷東西的。啊,一定是她!

夫人的話決不是信口胡言,證據是她注意到了那時已經被抽出來的不在鏡子背面的照片。這也是夫人插進去的。大概森於直到死都不知道還有這張照片,是她的弟弟一時興起玩弄小鏡子偶然發現,犯了天大的錯誤。

也就是說,我不得不體會雙重的失望。第一,森子絕對沒有愛過我。第二,如果夫人的想像是事實的話,我那樣深愛的她竟然是個與外表極其不相稱的女賊。

哈哈哈哈哈哈,耽誤您時間了。我可笑的回憶到此結束了。說到結果,沒有比這無聊的了,但是知道結果之前,我還有些緊張呢!

與畫中人同行的人

如果這個故事並非出於我的杜撰或者一時不著邊際的幻想,那麼只能說明,那個與畫中人同行的男人是個瘋子。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無意間尋到了懸浮於大氣中的一個神奇的鏡頭裝置,偷窺到的另外一個世界的景象。總之,這好比我們常常在夢中看到的。夢裡的世界不總是會與我們熟悉的現實世界截然不同嗎?亦或者,這如同瘋子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的。他們能感覺到的不常常是我們正常人體會不到的東西嗎?

時間已記不清了,總之,那是個溫暖的多雲天氣里發生的事情。當時我正從魚津返回。我去魚律是為了專門去看海市蜃樓。我剛講到這兒,我的朋友們就打斷我說:「你不是從沒去過魚津那地方嗎?」我被他們問住了,我真的無法拿出能夠證明我某年某月去過魚津的證據。那麼,這真是我做的一場夢嗎?可是,我怎能做出如此色彩繽紛的夢呢?我的夢通常都像是黑白電影,不著一點顏色,而那火車裡,以及那幅畫里的景色是那麼多姿多彩、奼紫嫣紅,如同親歷,至今仍不停地在我的回憶中閃現。有沒有這種彩色的夢呢?

那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樓。我一直幻想著美麗的龍宮會呈現在自己的眼前。可是當真正的海市蜃樓出現的時候,卻把我驚得失魂落魄、大汗淋漓。

魚津的海濱聚集了成千上萬黑壓壓的人群,他們都在凝神屏息、聚精會神地眺望著前方的藍天大海。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寧靜的海面,她就像一個一言不發的啞女,令我頗感意外。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日本海肯定是波濤洶湧、波瀾壯闊的。然而我面前的大海是灰色的,不起一絲波瀾,就像一片一直延伸到天邊的大沼澤。而且她像太平洋一樣沒有水平線,海與天融化在了同一種灰色當中,像一面巨大的灰色的薄紗。我以為這霧靄般的灰色薄紗的上半截一定是天空,下半截是海洋,沒想到連這也猜錯了。一片如幽靈般的白帆輕快地划透了上半段薄紗,同時也否定了我的猜想。

海市蜃樓,其實就像是一張被淋上了墨汁的乳白色膠片,當墨汁自然滲透之後,再把它放大成無數倍,投影到空中,形成的大氣電影。

城市假期 Amocity!

  

遙遠的能登半島的森林,透過無數個不同的大氣鏡頭,被投影到了我們眼前的大氣中,就像在沒有調好焦距的顯微鏡中呈現的黑蟲子,模模糊糊卻又大得驚人。它如同籠罩在觀者頭頂上的奇形怪狀的烏雲。然而與真實、清晰的烏雲不同的是,海市蜃樓讓人無法判斷出你與它之間的距離。它忽遠忽近,一會兒遠在天邊,一會兒又近在眼前。這種飄忽不定的性質使得海市蜃樓披上了神秘而恐怖的面紗。

懸浮於大氣中的朦朧模糊的影像在不停地變化著:一會兒是個巨大的黑色三角形,像直插雲霄的寶塔;一會兒又變成了橫向排列的長條,如疾馳的火車;一會兒又變成了整齊挺拔的杉樹林,靜悄悄的,可不一會兒,它又幻化成了別的形狀。

海市蜃樓似乎具有令人發狂的魔力。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要不然,我在回程的火車中,怎麼會像是著了魔似的呢。

我從魚津車站登上開往上野的火車時,已是傍晚六點左右。不知是偶然還是一貫如此,總之我乘坐的那節二等車廂里空蕩蕩的,除我之外,只有一位先來的乘客。他獨自坐在對面角落的椅子上。

我們的火車發出單調的聲響,一個勁兒地向前飛馳,寂靜的海岸、陡峭的懸崖、空曠的沙灘飛快地從我的眼前掠過。在如沼的霧蒙蒙的海面上,隱隱約約懸浮著一抹殘血般的晚霞。大而真切的白色船帆漂浮在海面上。車內亮起的燈光和窗外漸漸暗淡的光線,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我,夜幕即將來臨了。就在這時,角落裡那位先來的乘客突然站了起來,把一塊黑色的大包袱布鋪在了坐墊上,然後取下了掛在車窗上的一件扁平的、約有兩三尺長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他一連串的動作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扁平的東西大概是一幅畫吧。但是他為什麼要把畫反過來,面朝外掛在車窗上呢?這裡面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他把包得好好的東西取出來,又特意反掛在車窗上,單是這一點就頗耐人尋味了。在他打包的時候,不經意間讓我瞥到了畫面。啊!那是一幅多麼生動逼真的畫呀!

我重新打量起那幅畫的主人。畫的主人賦予了他的畫以神秘的色彩,而那幅不同尋常的畫反過來也為他的主人披上了神秘的面紗。

他是個老派的人,身穿著一件黑色的窄領、墊肩的老式西服。這種樣式如今只能在我們父輩年輕時的老照片中才得一見了。不過,這種西服穿在身高腿長的他的身上卻別有一番神韻。他的臉長長的,兩隻眼睛也很有神,而且黑黑密密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所以給人的總體感覺頗為瀟洒,乍一看似乎只有四十歲左右。可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深深的、縱橫交錯的皺紋,少說也有六十歲了。滿頭烏髮與滿臉的皺紋,兩者的對比實在太強烈了,以至於我剛發現時很是吃了一驚,感覺非常不好受。

他小心翼翼地把東西包好,突然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正巧遇上我好奇的、張望的眼神。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了。他害羞似地,沖我咧嘴微笑了一下,我也不由自主地沖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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