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在神戶經營外科醫院的三田村家裡出來,是今早6點的事情。在名古屋M大學擔任美術史教授的森滋彥,和往常一樣提前一天來到神戶,在三田村家裡住了一夜。
車內的音響里播放著現代爵士樂。這是三田村的愛好。森滋彥對這一類音樂並不喜歡,再加上路途遙遠,所以已經忍耐了很久了,但又不能作出厭惡的神色。因為如果說自己不了解最近的音樂,那不知道要受到對方怎樣的奚落呢。
森滋彥今年46歲,從副教授晉陞為正教授已經有十年了。
三十五六歲就是教授,這應該說是已經非常早了。據說這裡面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和成績外,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已故的森文雄名譽教授,也就是七年前去世的森滋彥的父親。
「今年我還是想看看那幅畫啊。」森滋彥扶正了偏在一旁的黑框眼鏡說,「三田村君,你還沒看過吧?」
說實在的,森滋彥並不喜歡這個叫三田村的外科醫生。
皮膚白、高個、一副討女人喜歡的長相。他是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同時興趣廣泛,能言善辯。而森滋彥是小個子、駝背,從兩三年前開始就聽力衰退,現在右耳上帶著助聽器——一種將微弱的音量增大的附在眼鏡掛耳上的裝置。他自認是一個「專業文盲」,說起愛好就只是下下國際象棋而已。僅從這個對比來看,就讓他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感。正因為如此,對三田村這麼年輕就能欣賞藤沼一成的畫的天賦,森滋彥感到非常反感。
對森滋彥的問題,三田村用一隻手摸著自己凹陷而瘦削的下巴,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夢幻的遺作——《幻影群像》。真是一個很有氣勢的題目啊!教授,好像您父親看過這幅畫。」
「好像是在一成大師的畫室里,看過剛畫完時的作品。那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年,1970年的秋天。我只聽父親說那是一幅有一百號大的巨作,與他以往作品的主題不同,是一幅奇特的作品。」
「結果,這幅作品並沒有問世,在它完成不久,一成就病倒了。他去世后這幅畫被收在神戶藤沼家的某個地方——好像這也是一成自己的遺願,而且就這樣被紀一帶到了現在的水車館里。」
「是的!我真想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不過看來不太可能啊!」
「嗯!」三田村皺著眉頭說,「很難!紀一是那麼頑固的一個人。如果我們強求的話,說不定連一年一次的『開館』都會被取消。」
「真是個拿他沒辦法的傢伙!」
「我不想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不過如果極端地講,他其實是個自我意識和劣等感交織在一起的怪物。嗯,要說沒辦法恐怕真的是沒辦法了。」
(自我意識和劣等感交織在一起的怪物……)
森滋彥對於三田村激烈的言詞感到非常吃驚,但馬上點頭表示贊同。
(確實,就是這樣的!)
對於12年前冬天發生的那場事故,森滋彥和三田村,以及今天同樣要去水車館拜訪的其他兩個人——大石源造和古川恆仁都很清楚。聖誕夜,在神戶的藤沼家舉行的宴會之後……
開車送兩個朋友回家的藤沼紀一,在被連日的寒流凍結的路面上駕駛失誤,導致了與相反方向行駛的卡車正面相撞的事故。汽車嚴重損壞並起火,車上的朋友中有一人死亡,紀一自己的臉部和雙手、雙腳都受了重傷。
當時真的傷得很重。這是從三田村的口中聽說的。
重傷的紀一被送往的醫院就是三田村的父親擔任院長的外科醫院。當時,剛剛獲得醫師資格的三田村也參加了手術。
據他說,當時紀一雙腳的骨頭被撞成了粉碎,甚至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好。雙手被燒爛,臉上因燒傷和裂痕,甚至都難以辨認,在整容醫學的範圍內已經無法恢復到本來的相貌了。後來,腳恢復到用拐杖可以勉強走路的程度,但對於手上的傷痕和被損壞的臉,基本上已經無計可施了,在餘下的人生中,紀一隻能無奈地以這種無法示人的面目活下去。
於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實容貌,紀一做了那個面具。
(那個白色、毫無表情的面具……)
只要一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虛弱的身體上的那張「臉」,馬上讓人產生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那是一張用橡膠做成的面具,把頭整個包住,後面空出的間隙用繩子系好。據說是以事故前自己的樣子為模型做的,同樣的面具,紀一有幾十張之多。
出院后,紀一完全從正在步入成功的事業中退出了,並且從與父親一成留下的資產合二為一的巨大財產中拿出一部分,在岡山縣北部的這個山谷中,建造了用於自己隱居的奇異的建築。而且,開始不惜重金地將散落在全國各地的一成的作品買回來,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內,把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收集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們稱之為「藤沼收藏館」。
因紀一收集而從世人眼前消失的這批作品,當然就成為對一成作品傾倒的愛好者們的垂涎之物了。然而本來就是為了避開人們的耳目才隱居的紀一當然不會輕易地將他們公開。
現在,每年僅一次公開的機會,在一成的忌日9月28日,被允許前來拜訪和欣賞收藏品的就只有他們——森滋彥、三田村、大石、古川四個人。
「不過,三田村君!」
森滋彥偷偷觀察著開車的三田村的臉色說。除了面具的主人居住的水車館、收藏在裡面的一成作品以及被藏在館中某處的「夢幻遺作」以外,最能讓人想起的當然就是同樣住在館內的那個美少女了。
「到底,紀一對由里繪是怎麼想的?」
聽到這個,三田村不快地哼了一聲:「說實話,我總覺得那個……」
「聽說他們三年前登記了。」
「我覺得這很過分。從孩子時起,她不是就一直被關在那裡嗎?恐怕她都不太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就被單方面地給予了妻子的名義。」接著三田村意味深長地說,「事故時,紀一的脊髓受到損傷,所以……」
「啊!」森滋彥以一種複雜的心情點了點頭,「是這樣啊!」
「嗯,這些用不著我們去操心多嘴了。現在,只要他叫我們來欣賞他的收藏,我們就應該滿足了。」
三田村手握著方向盤,重重地聳了一下肩。森滋彥又輕輕地點了點頭,慌忙又扶正帶助聽器的眼鏡。
飯廳——大門(下午1點5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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