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不理會這套禮節,幹脆直接去找船長。戴西特爾號被設計為分散居住,即使人員滿載也是這樣。這就意味著,阿夫塞不得不繞來繞去,才能到達船長的艙室。他必須經過一段段迷宮一樣的牆——除了阻隔另一個昆特格利歐恐龍的視線之外,這些牆似乎沒有其他任何意義。戴西特爾號在波浪沖擊下晃動著,牆壁也隨之嘎嘎直響,仿佛在和它們的命運抗爭。
來到克尼爾門前時,阿夫塞猶豫了。他要問的東西很重要,但船長的心情最近好像不太好。聽說船長向諾爾—甘帕爾含糊地提過,他不習慣像現在這樣停泊在「上帝之臉」下面。這並不意味著克尼爾不陶醉於這幅美景。不、他不會這麼鐵石心腸、連這覆蓋了四分之一個天空、不斷旋轉的偉大事物都感動不了他。克尼爾只是認為,一艘船應該航行!應該在風雨中戰鬥,或者像翼指一樣逆風飛翔。總之,它應該動起來。
好了,如果克尼爾同意阿夫塞的計劃,他所盼望的航行就能變成現實。
燈光下,阿夫塞只見自己的影子投射在門上,閃著光,成了一個顫動的剪影,一個搖搖晃晃的幽靈。他把爪子伸到銅條上。
克尼爾的聲音很低,幾乎被大船發出的轟隆聲蓋過。「是誰?」
阿夫塞吸了口氣,這才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
沒有回音。克尼爾會不會沒聽見?船的噪聲畢竟太大了。或者不屑於理睬一個擅自闖入私人空間的乘客——一個孩子?不,屋裏響起了「踢踏」聲,是克尼爾拐杖的聲音。片刻後,門開了。「是你?」
阿夫塞鞠了一躬,「很榮幸見到您。」
克尼爾咕噥了一句什麼。阿夫塞的眼睛落到船長臉上的傷疤上。傷口好些了,不像原來那麼嚇人,但仍有些紅腫,燈光映照下仿佛在不停蠕動。「你有事嗎?」
阿夫塞結巴起來,「我,想和您談談,先生。」
克尼爾看著他的鼻口,好一陣了之後才說:「那進來吧。」老船長退回他的艙房。他的尾巴幾乎完全是重新長出來的,現在已經和船長那長滿灰斑的手臂一樣長了,但仍然不能拖到地板上,因此在平衡老人巨大的體重方面作用非常有限。拐杖的「踢踏」聲表明他一步一步退回到工作台邊。阿夫塞想不通,那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怎麼承受得住克尼爾的重量。
艙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黃銅儀器。還有一些有關節的手臂模型,已經鏽跡斑斑。船長的工作台使阿夫塞聯想起了薩理德的工作台,那個設在皇宮辦公樓下面地下室裏的工作台。
克尼爾趴到厚木板上,板床頓時發出一陣吱嘎聲。「什麼事,孩了?」
孩子。這個詞似乎注定要在以後的日子裏一直伴隨著阿夫塞。必須讓船長認真對待他,把他看成大人——必須這樣!
「船長,我們什麼時候返航?」
「你我都知道時間表。除非受天氣或其他環境因素的影響,朝覲船必須在『臉』下面停留十個偶數天和十個奇數天。我們己經在這兒——」船長的話音裏流露出厭倦——「十七天了。」
「我們怎樣返航呢?」
「你是什麼意思,怎樣返航?當然是扯起船帆,讓恒風——就是我們一直逆著它航行的那股風——把我們吹回去。」克尼爾滿意地磕著牙,「到時候讓你瞧瞧這艘船動起來是什麼樣子,孩子!順風的時候,沒有什麼船比戴西特爾號更快!」
「如果我們走另外的航線會怎麼樣?」
「什麼另外的航線?」
「你知道,繼續往前,迎著風。繼續向東。」
阿夫塞的位置正好和堆滿東西的工作台成直角,他看見克尼爾的尾巴在凳子後面猛地抽動了一下。船長想甩甩尾巴,在地板上一拍,但尾巴太短了,夠不著。
「繼續走,孩子?繼續走?你瘋了。我們朝上遊的航行到此為止了。」
「您怎麼知道呢?」
克尼爾惱怒地皺著鼻口。「書上就是這麼寫的,孩子。你肯定讀過這些書!」
阿夫塞輕輕鞠了一躬,「是的,我讀過,先生。相信我,一個學徒可能沒做過別的什麼,但這些書是一定讀過的。也許我應該換個方式提問。這些書的作者怎麼知道『大河』是無止境的、綿延不斷的呢?」
克尼爾眨了兩次眼睛。他顯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嘛,肯定是從別的書上知道的。」
阿夫塞張開嘴,正想說話,但克尼爾抬起左手,爪子輕輕張開。「別說話,孩子。讓我想一想。你的下一個問題是,『這些早些時候的作者又是怎樣知道的呢?』」克尼爾滿意地磕著牙,「通過神啟!直接從上帝那兒知道的。」
阿夫塞努力克制自己,不讓尾巴沮喪地撞在地板上。「這麼說,所有知識都是這樣得到的?通過神啟?」
「那當然。」
「拉斯克先知發現『上帝之臉』也是神啟嗎?那只是一百五十千日以前的事,聖書上講,是在預言紀結束後很久。」
「人們需要先知的時候,先知就會出現,孩子。顯然是上帝召喚拉斯克,讓他航行得越來越遠,最後來到『臉』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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