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罷，大帳裏的吆喝聲、喝彩聲漸漸停息。虞姬再次回來時，兩頰掛著亮晶晶的水滴，分不出是汗是淚。
「煉蠱師還沒死，我們也許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再爛的攤子也可以從頭收拾的，更何況我們還有八千精銳，江東還有大片沃土……」我只是在盡自己的力量，試圖挽救歷史這架失控的馬車。
「不，他已經無可救藥了，頹廢而絕望，靈魂和力量都被煉蠱師帶走了。再見，我要先離去了，再見！」她向四周的營帳、帳中的陳設以及暗無天日的夜空、枯草遍地的山坡望了又望，之後，雙手伸向鏡子。鏡子如同一泓幽潭，漸漸地吞沒了她的手指、手掌、手臂，直至將她的身體也吸了進去。
我眼睜睜看著，等她消失後再去碰那鏡面，冰冷堅硬，毫無異樣。
這^H小說 是虞姬的消失方式，她比項羽提前覺醒，提前進入鏡面世界。接下來，將是項羽無顏見江東父老，於烏江自刎的一段歷史，但我沒能看到那些，已經重新回到雙修者的幻覺世界——
8.古銅鏡中封印者的悲歌（4）
「那是鏡面世界中的另一個你，帶有你性格中的一切弱點，成為歷史的笑柄。我們要你看到過去，是為了今天不再犯同樣的錯誤。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正在重複項羽的過去嗎？」那男人憂心忡忡地問。
霸王別姬的故事流傳了兩千年，當我親曆其中時才恍然發現，英雄並非如人們所想的那樣完美，只是被文學家、史學家們過於美化了而已。
我立即搖頭：「項羽是被煉蠱師所迷，我所做的，卻是尋找石夢，匡扶正義，怎麼會一樣呢？」
黑暗之中，兩軍廝殺時的震天嘶吼聲再次傳來，多情的霸王注定失敗，政權、江山、愛情、女人全都失去，終於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如果霸王項羽就是我的前世，那我只能帶著莫大的遺憾離去了。
「我們回去吧，沒必要讓他再看一遍項羽的悲慘下場了。我感覺，屬於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加快尋找承接衣缽的弟子，將雙修封印者的神奇力量傳承下去。」那女人說。
「談何容易啊！」那男人長歎。
「正因為不容易，我們活著才有意義，因為這副重擔只有我們能擔得起來，我們是幾萬年歷史長河中、詭異繁複鏡面世界內外^H小說 唯一的雙修傳承者。多年以後，任何人提起鏡面世界的時候，都會想到我們，感謝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那女人的聲音裏漸漸充滿了信心。
「你發現了什麼？」那男人問。
「我發現了傳承者的線索。」那女人朗朗地笑起來。
我們從黑暗中退出，那支蠟燭已經熄滅了，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
「我要去見白雪。」我舉步向外走。
敦煌分手後發生了太多事，我們有秉燭夜談的必要。而且，蒹葭、蘭岸、陌桑等人的死，都是我保護不力的緣故，我必須向她道歉。
「不，留在這裏，哪裏也不要去。天亮後，跟我們去見拉卜楞寺第一智者紮木登傑大師，他會開啟你心靈的源泉，讓你記起自己的使命。」兩個人的手一起伸過來，死死地扣住我的天靈蓋和兩肋，使我動彈不得。這兩人雖然瘦弱，武功和力量卻深不可測，指尖上湧出來的巨大力量穿透了我的身體表面，仿佛要連我的骨頭一起捏碎。
8.古銅鏡中封印者的悲歌（5）
我沒有試圖反擊，因為我知道雙修者並無惡意。
「睡吧，等天亮。」那女人在我耳邊低語。
嚓的一聲，黑暗中冒出了一串火星，一支黑松藏香被點燃，亮起的香頭被黑暗渲染成一團小小的橘色光暈，成了這房間裏唯一的光源。那種香有輕微的催眠作用，是藏地高原上的特產。
我知道，白雪仍在外面等我，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一般墜入雙修者的幻象裏，再遭不測。
「不要碰我的朋友。」我說。
「我們沒有惡意的，就像你一樣，心懷世界，心懷民眾，^H小說 一心只想為這世界盡心竭力地做事。相信我們，安靜地睡吧。」雙修者的聲音合二為一，變成了一種低沉呢喃的佛咒，循環顛倒地在我耳邊念誦著。
漸漸的，我的思想如翠鳥翅尖掠過的水面，漣漪散盡，重新歸於平靜。之後，我沉睡過去，無思亦無夢，過程如初生的嬰兒般恬靜。
黎明時分，我從昏睡中醒來，看見雙修者正在晨光中閉目打坐，他們臉上的表情安詳寧靜，無驚無喜，無憂無懼。石屋裏空蕩蕩的，不見畫卷，更沒有任何幻象。
「又一個黑夜過去了，就像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會過去那樣，鏡面世界裏歷史將變成幻象，唯一需要珍惜的就是未來。我相信，你的明天必將烈日當空，光輝萬丈。」那女人向我微笑著，雙手在心口結手印。
「借你吉言，希望我朋友石夢會沒事，我身邊的所有朋友都將平平安安。」我感覺自己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走吧，紮木登傑大師在等我們。」那男人睜開了眼睛。當他帶頭向外走時，我才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到了皮包骨頭、枯瘦如柴的地步。
「看，他是那樣瘦，所有的力氣與精神都用來思考人類的未來，充滿不安與憂懼，每一分鐘都在瘦下去，直至死亡來臨。所以，你該知道圍繞在我們身邊的危機有多嚴重了吧？迫在眉睫，萬分緊急，直接關乎地球上七十億人的生死。如果危機爆發，隨之帶來的後果就是全球生物滅絕，地球重新進入冰河期。到那時，即便我們能任意穿越鏡面世界也是沒用的，因為所有的世界都毀滅了，我們無處躲避，無處可逃。就算有一萬個、十萬個、十億個各不相同的鏡面世界，等待我們的結局也只有一種，那就是——死亡，徹徹底底的死亡。」那女人絕望地笑著告訴我，像一尾已經放在砧板上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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