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銅鏡中封印者的悲歌（6）
晨風吹來，那男人的衣角隨風揚起，仿佛下一刻就能將他一起帶起似的。
藏地的早晨，清新得如同一顆剛剛凝成的露珠，讓人不忍心一腳踏出去，怕自己的突然出現驚擾了那份和諧到極致的平安祥和。
女人在台階上踉蹌了一下，我迅速出手扶住她。
一夜之間，這兩個人的精神面貌有了極大的變化，變得無比頹廢困頓，臉上的皺紋也加密加深了數倍。
「我要的，不是你的手。」她的眼皮垂下來，不再凝視那男人的背影。
「你要什麼？」我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要^H小說 什麼，我們從來都沒向這世界索取什麼，只有奉獻。每一名封印者都是如此，從釋迦牟尼到穆罕默德，從創始者到救世者，無一例外，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不帶走一根燈草。」她停在台階上，轉過身，飽含深意地看著我，一半身體暴露在晨光中，一半身體隱沒在黑暗裏。
「你要我做什麼？抑或是你不需要我做什麼，只是等待我的覺醒？」我知道禪門機鋒警語，但從離開敦煌到抵達拉卜楞寺，我的心裏一直充滿著石夢的影子，寺裏寺外的誦經聲、鐘磬聲、轉經筒上的油光、飄揚的經幡都被下意識地摒棄在心外身外。
現在，我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石夢。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啊！」那女人歎息著。
「他當然知道，就像你知道、我知道一樣。不過，那又能怎樣呢？我說過，雙修者的力量兩倍於普通的封印者，如果雙修者仍不能完成那件事的話，我真不知道未來到底要怎樣做才對，因為我的智力只能考慮這麼多，已經是思維空間的極限。上世紀的日本圍棋大師有吐血十局，那些執著於嘔心瀝血思考棋路的智者，給了我非常重要的啟迪，也許，那將是我的最終結局。古銅鏡中，封印者踏著悲歌而去，我想我們也終將不能幸免，以身作薪，投身一炬，就像燒盡阿房宮的那場大火一樣。可惜啊可惜，他剛剛看到的那場滅了強秦、興了兩漢的沖天之火，仍然沒能消滅煉蠱師的靈魂，斷絕鏡面世界的塌天大禍。」那男人在第一層門檻上回頭，鄭重其事地告訴她。
那些話雖平和，我卻能從其中聽出一段金戈鐵馬、壯懷激烈、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錚錚誓言來。
8.古銅鏡中封印者的悲歌（7）
石屋門一開，反背著手站在院中的白雪立刻迎上來，她的身後還站著一名年輕的藏僧，雙手捧著一只牛皮紙信封，恭恭敬敬地站在枯樹下面。
「楊進，還好嗎？」她的頭頂和兩肩都被秋露打濕了，連眉睫上都附著晶瑩細小的水珠。很明顯，我與雙修者在幻覺中漫遊了一夜，她就在外面守候了一夜。
「我沒事，辛苦你了。」我由衷地覺得欠她一份人情。
「不辛苦，紮木登傑大師派人來請，他在拉卜楞寺後面的^H小說 閉關室裏等你。」白雪用力抹去臉上的倦意，嘴角露出了微笑。院子右側的浮土都被踩平了，由此可見，她整夜都是在來回踱步、徘徊不安中度過的。
年輕僧人把信封遞給我，裏面是一張淡潢色的古舊信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楷體小字：「敬請楊進先生蒞臨閉關室，好茶相待，有事相商。」下面落款處沒有名字，只留著一個圓形印鑒，約拇指蓋大小，圖案為格桑花開、喜鵲登枝。
「我們正要去拜謁大師，請帶路。」我雙掌合十，向那個僧人道謝。
我、白雪、雙修者四人穿過來周村內的一排排土屋，抄近路斜向東北。來周村裏的居民和遊客都在沉睡之中，只有幾戶人家院牆後面的狗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之後狂吠起來，此起彼伏地響了一陣。
近幾年，隨著藏地旅遊業的發展，本地居民才學會了開旅館、開飯店，手拿電話加入了經商大軍，來周村也漸漸改變了面貌，變得現代起來。不過很多人文學家也大聲疾呼，攻擊這種開發藏地的方法是本末倒置，終會將拉卜楞寺這樣的淨土拉下水，由精神靜養之地變成紅塵俗世一角。
拉卜楞寺是西藏以外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又一中心，朝聖者終年不斷，最盛時寺內僧侶達四千人，規模僅次於布達拉宮。拉卜楞寺以治學嚴謹、寺內學者眾多著稱，號稱西北地區藏傳佛教的高等學府，每年舉辦七次規模較大的法會，以正月毛蘭姆法會、七月柔紮法會和九月時輪法會規模最大、最隆重。
拉卜楞寺的寺院內莊嚴肅穆，房屋建築材料不是磚瓦，而是石片、泥土和一種草，所有建築頂部之下的部分都是一層大約一米厚的草，據說這樣的建築可以防震。在寺院外圍，隨處可以見到一排排的轉經筒，著名的轉經筒長廊裏有一千七百多個轉經筒，環繞整個寺院。轉經筒的木制筒身已經磨得油光水滑，見證著數百年來藏民們虔誠向佛的心。任何時候到這裏來，都能看到大批信徒跋山涉水磕著等身長頭來此轉經，期待佛光普照下的經輪轉去今生的苦難，轉來來世的幸福。
8.古銅鏡中封印者的悲歌（8）
我們一行人繞到拉卜楞寺的西北門口，穿過三道黑色門戶，進入了一個地上鋪著五色石子的小院。院子裏只有一排低矮的北屋，共三間，門窗全都關閉著。
年輕僧人行了個禮，便快步退出了院子。
北屋門口的台階邊種著一棵粗大的沙棗樹。此時，樹葉即將落盡，枝條上掛著很多灰白色的小東西，在北風裏輕輕搖曳著。
白雪走近去看，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頭招呼我過去。原來，那些不起眼的小東西竟是幾百個被藥水泡制微縮過的骷髏，五官宛然，口鼻清^H小說 晰，被銀線拴在樹枝上，隨風輕擺。
「藏地的一切都很詭秘，小心為妙。」她小心地退後，謹慎地抽動鼻子，辨識空氣中有沒有異樣，免得身受其害。
一陣風過，枯樹抖落了最後的一層落葉，沙沙作響。南面，鐘磬聲、誦經聲又響起來，與空氣中的煙火氣息相混合，時刻提醒著我，此地已經不是大漠風沙、壁畫林立的敦煌，而是藏民們心中的聖地拉卜楞寺。
過了好長時間，北屋的門開了，有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楊先生請進來，其餘諸位稍安勿躁，請在外面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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