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喻世明言

 馮夢龍輯 作品,第27頁 / 共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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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神返照,內外兩忘。

薛宣尉看了這銘,說道:「辭旨精拔,愈出愈奇。」更加敬服楊公。一連留住五日,每日好筵席款洽楊公。薛宣尉問起龐老人之事,楊公備說這來曆,二人都笑起來。楊公苦死告辭要回縣來,薛宣尉再三不忍拋別,問楊公道:「足下尊庚?」楊公道:「不才虛度三十六歲。」薛宣尉道:「在下今年二十六歲,公長弟十歲。」就拜楊公為兄。二人結義了,彼此歡喜。又擺酒席送行,贈楊公二千餘兩金銀酒器。楊公再三推辭,薛宣尉說道:「我與公既為兄弟,不須計較。弟頗得過,兄乃初任,又在不足中,時常要送東西與兄,以後再不必推卻。」

楊公拜謝,別了薛宣尉,回到縣裏來,只見龐老人與一幹老人,備羊酒緞匹,每人一百兩銀子,共有二千餘兩,送入縣裏來。楊知縣看見許多東西,說道:「生受你們,恐不好受麼!」眾老人都說道:「小人們些須薄意,老爹不比往常來的知縣相公。這地方雖是夷人難治,人最老實一性的。小人們歸順,概縣人誰敢梗化?時常還有孝順老爹。」楊公見如此殷勤,就留這一幹人在吏舍裏吃些酒飯。眾老人拜謝去了。

舊例:夷人告一紙狀子,不管准不准,先納三錢紙價。每限狀子多,自有若幹銀子。如遇人命,若願講和,裏鄰幹證估凶身家事厚薄,請知縣相公把家私分作三股,一股送與知縣,一股給與苦主,留一股與凶身,如此就說好官府。蠻夷中另是一種風俗,如遇時節,遠近人都來饋送。楊知縣在安莊三年有餘,得了好些財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頓,這知縣相公宦囊也頗盛了。一日,對薛宣尉說道:「知足不辱,楊益在此,蒙兄顧愛,嘗叨厚賜,況俸資也可過得日子了。楊益已告致仕,只是有這些俸資,如何得到家裏?煩望兄長救濟!」薛宣尉說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這裏積下的財物,我自著人送去下船,不須兄費心。」楊公就此相別。

薛宣尉又擺酒席送行,又送千金贐禮,俱預先送在船裏。

楊公回到縣裏來,叫眾老人們都到縣裏來,說道:「我在此三年,生受你們多了。我已致仕,今日與你們相別。我也分些東西與你眾人,這是我的意思。我來時這幾個箱籠,如今去也只是這幾個箱籠,當堂上你們自看。」眾老人又稟道:「沒甚孝順老爹,怎敢倒要老爹的東西?」各人些小受了些,都歡喜拜謝了自去。起身之日,百姓都擺列香花燈燭送行。縣裏人只見楊公沒甚行李,那曉得都是薛宣尉預先送在船裏停當了。楊公只像個沒東西的一般。楊公與李氏下了船,照依舊路回來。

一路平安,行了一月有餘,來到舊日泊船之處,近著李氏家了。泊到岸邊,只見那個長老並幾個人伴,都在那裏等,都上船來,與楊公相見,彼此歡天喜地。李氏也來拜見長老。

楊公就教擺酒來,聊敘久別之情。楊公把在縣的事都說與長老。長老回話道:「我都曉得了,不必說。今日小僧來此,別無甚話,專為舍侄女一事。他原有丈夫,我因見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顧廉恥,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縣裏。謝天地,無事故回來。十分好了。侄女其實不得去了,還要送歸前夫,財物恁憑你處。」

楊公聽得說,兩淚交流,大哭起來,拜倒在奶奶、長老面前,說道:「丟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罷!」拔出一把小解手刀來,望著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奪了刀,也就啼哭起來。長老來勸,說道:「不要哭了,終須一別。我原許還他丈夫,出家人不說謊。」楊知縣帶著眼淚,說道:「財物恁憑長老、奶奶取去,只是痛苦不得過。」長老見這楊公如此情真,說道:「我自有處。且在船裏宿了,明日作別。」

楊公與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淚不曾幹,說了一夜。到明日早起來,梳洗飯畢。長老主張把宦資作十分,說:「楊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各人都無話說。

李氏與楊公兩個抱住,那裏肯舍?真個是生離死別。李氏只得自上岸去了。楊公也開了船。那個長老又說道:「這條水路最是難走,我直送你到臨安才回來。我們不打劫別人的東西也好了,終不成倒被別人打劫了去。」這和尚直送楊知縣到臨安,楊知縣苦死留這僧人在家住了兩月。楊公又厚贈這長老,又修書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絕。有詩為證:

蠻邦薄宦一孤身,全賴高僧覽好音。

隨地相逢休傲慢,世間何處沒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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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嶺失渾家


君騎白馬連雲棧,我駕孤舟亂石灘。

揚鞭舉棹休相笑,煙波名利大家難。

話說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間,黃榜招賢,大開選常去這東京汴梁城內虎異營中,一秀才姓陳名辛,字從善,年二十歲,故父是殿前太尉。這官人不幸父母蚤亡,只單身獨自,自小好學,學得文武雙全。正是文欺孔孟,武賽孫吳。五經三史,六韜三略,無所不曉。新娶得一個渾家,乃東京金梁橋下張待詔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夫妻二人,如魚似水,且是說得著,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這陳辛一心向善,常好齋供僧道。

一日,與妻言說:「今黃榜招賢,我欲赴選,求得一官半職,改換門閭,多少是好!」如春答曰:「只恐你命運不通,不得中舉。」陳辛曰:「我正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不數日,去赴選場,偕眾伺候掛榜。旬日之間,金榜題名,已登三甲進士。瓊林宴罷,謝恩,禦筆除授廣東南雄沙角鎮巡檢司巡檢。回家說與妻如春道:「今我蒙聖恩,除做南雄巡檢之職,就要走馬上任。我聞廣東一路,千層峻嶺,萬疊高山,路途難行,盜賊煙瘴極多。如今便要收拾前去,如之奈何?」

如春曰:「奴一身嫁與官人,只得同受甘苦;如今去做官,便是路途險難,只得前去,何必憂心?」陳辛見妻如此說,心下稍寬。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當日陳巡檢喚當直王吉分付曰:「我今得授廣東南雄巡檢之職,爭奈路途生艱難,你與我尋一個使喚的,同前去。」王吉領命,往街市尋覓,不在話下。


  

卻說陳巡檢分付廚下使喚的:「明日是四月初三日,設齋多備齋供,不問雲遊全真道人,都要齋他,不得有缺。」

不說這裏齋主備辦,只說大羅仙界有一真人,號曰紫陽真君,於仙界觀見陳辛奉真齋道,好生志誠。今投南雄巡檢,爭奈他妻有千日之災,分付大慧真人:「化作道童,聽吾法旨:你可假名羅童,權與陳辛作伴當,護送夫妻二人。他妻若遇妖精,你可護送。」

道童聽旨,同真君到陳辛宅中,與陳巡檢相見禮畢。齋罷,真君問陳辛曰:「何故往日設齋歡喜,今日如何煩惱?」陳辛叉手告曰:「聽小生訴稟:今蒙聖恩,除南雄巡檢,爭奈路遠難行,又無兄弟,因此憂悶也。」真人曰:「我有這個道童,喚做羅童,年紀雖小,有些能處。今日權借與齋官,送到南雄沙角鎮,便著他回來。」夫妻二人拜謝曰:「感蒙尊師降臨,又賜道童相伴,此恩難報。」真君曰:「貧道物外之人,不思榮辱,豈圖報答?」拂袖而去了。陳辛曰:「且喜添得羅童做伴。」收拾琴劍書箱,辭了親戚鄰裏,封鎖門戶,離了東京。

十裏長亭,五裏短亭,迤邐而進。一路上,但見:村前茅舍,莊後竹籬。村醪香通磁缸,濁酒滿盛瓦甕。架上麻衣,昨日芒郎留下當;酒簾大字,鄉中學究醉時書。沽酒客暫解擔囊,趲路人不停車馬。

陳巡檢騎著馬,如春乘著轎,王吉、羅童挑著書箱行李,在路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羅童心中自忖:「我是大羅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陽真君法旨,教我跟陳巡檢往南雄沙角鎮去。吾故意妝風做癡,教他不識咱真相。」遂乃行走不動,上前退後。如春見羅童如此嫌遲,好生心惱,再三要趕回去,陳巡檢不肯,恐背了真人重恩。羅童正行在路,打火造飯,哭哭啼啼不肯吃,連陳巡檢也厭煩了,如春孺人執性定要趕羅童回去。羅童越耍風,叫走不動。王吉攙扶著行,不五裏叫腰疼,大哭不止。如春說與陳巡檢:「當初指望得羅童用,今日不曾得他半分之力,不如教他回去!」陳巡檢不合聽了孺人言語,打發羅童回去,有分教,如春爭些個做了失鄉之鬼。正是:

鹿迷鄭相應難辨,蝶夢周公未可知。

當日打發羅童回去,且得耳根清淨。陳巡檢夫妻和王吉三人前行。

且說梅嶺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陽洞。洞中有一怪,號曰申陽公,乃猢猻精也。弟兄三人:一個是通天大聖,一個是彌天大聖,一個是齊天大聖。小妹便是泗州聖母。這齊天大聖神通廣大,變化多端,能降各洞山精,管領諸山猛獸。興妖作法,攝偷可意佳人;嘯月吟風,醉飲非凡美酒。與天地齊休,日月同長。這齊天大聖在洞中,觀見嶺下轎中,抬著一個佳人,嬌嫩如花似玉,意欲取他,乃喚山神分付:「聽吾號令,便化客店,你做小二哥,我做店主人。他必到此店投宿,更深夜靜,攝此婦人入洞中。」

山神聽令化作一店,申陽公變作店主坐在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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