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卡爾曼大公為了趕路,甚至連糧草、武器、盔甲都丟棄的不正是你嗎?拉薩爾將軍,你不認為這個機會不可放過嗎?」
「這個……」
拉薩爾沉默了。在他內心中還有疑慮存在,他懷疑卡爾曼如此過份慌張的模樣,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急著要趕回本國應該是一個事實吧,但是在完全控制住想乘勝追擊的軍隊之前,也沒有道理要耍弄這樣的小花招。不過,拉薩爾並不欣賞敵軍那簡直就是要引誘耶魯迪軍尾隨,然後發動奇襲的慌張姿態。
拉薩爾並沒有再進一步制止那因衰老而失去彈性與寬闊視野的米羅斯拉夫將軍。他只在手中留下一萬名將兵,便目送米羅斯拉夫將軍率領著四萬名將兵重新再出發。他心中「反正也無須久等」的預測,在隔天早上果然應驗了。米羅斯拉夫帶著人數又減少一半的士兵,垂頭喪氣地回來了。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就無須再詢問了。
「抱歉,拉薩爾將軍。情形果然如你所說的。由於我的不察,才導致了如此難看的下場。」
願意向他人坦承自己的過失,就這一點而言,老人顯得十分率直。但拉薩爾並沒有一點想要誇耀自己具有先見之明的意思。
「往後的發展比眼前更加值得擔憂。一旦卡爾曼大公登上王位,馬法爾帝國變得更為強大的話,對我們耶魯迪王國而言,無疑是個嚴重的演變。我們應該要及早派人探訪該國的內情,研擬必要的措施,對嗎?」
「你說的沒錯。那麼就立刻向國王陛下報告,請示我國所應該采取的態度吧。哎呀!你的見識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拉薩爾對於老人所說的話只聽了一半。他眺望著國境邊上仿佛穿著冰雪盔甲的群山峻嶺,思緒隨著通往未來的險坡長驅直下。強大的鄰國馬法爾究竟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動?目前這並不容易加以判斷。
Ⅲ
疾馳於通往本國道路之上的卡爾曼大公,一點也不介意如此的行色匆忙是否會引起他人認為自己敗戰的臆測。在他那被銀灰色盔甲所裹藏著的內心深處,一道燥熱的風暴,與另一道酷寒的暴風,正交互地盤旋著,只不過他身為一個嚴峻軍人的表情,隱藏了內心激烈情緒的交戰。卡爾曼從國境的山嶽地帶來到了平野,此時正在布滿冰雪的道路上奔馳,他騎在馬上,挺直自己的身體,盡可能保持著表面上的沉著與平靜。
對於卡爾曼等這些孩子們而言,父親波古達二世並不是一個慈父。雖然不能說他完全是個暴君,但是他嚴酷且強烈的猜疑心,使得他只要一有機會,便要拿孩子來作試探。試探孩子的才能、試探孩子的孝心、或者故意讓孩子落入圈套中然後加以斥責、或是用鞭子痛打來懲罰孩子。有時刻意先不給零用錢,然後又故意把錢放在桌上,一旦有孩子拿走的話,就強拉到曆代皇帝的靈廟前,要孩子向「偉大的列祖列宗」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責。有時又事先將孩子們喜歡吃的東西排好,要孩子挑出其中一樣,如果稍有猶豫的話,就嚴厲斥責孩子「決斷力不夠,這樣怎能保得住國家?」,並旦還罰孩子不准吃飯。不過,當下次又有同樣機會,孩子學乖地迅速選出一個時,卻又仍會責罵孩子「思慮不夠」。盡管波古達二世在皇宮外獲得了接近於名君的評價,但是在皇宮內部,卻顯露出一個陰沉壓迫者的猙獰面貌。
卡爾曼相信自己的兩個哥哥是被父親的猜疑心所殺死的。就像他的第二個哥哥,因為害怕父王猜疑,不顧自己正在發燒,竟冒然投入戰場中,因而在風雪交加的寒雨中罹患了肺炎,最後導致死亡,這樣的死因,想必當是死不瞑目的吧?二哥在「我已經受夠了」的嗚咽聲中死去後,經過了一年,大哥也被父親懷疑叛逆,極度憂慌的結果,大哥也病倒在床,然後就沒再起來了。
這個壓迫親生子女的父親,現在正瀕臨死亡。一道怪異的漩渦正在卡爾曼的胸中轉動著。
經過六天來的急行軍之後,卡爾曼已經抵達馬法爾的帝都奧諾古爾城了。匆忙對士兵們說些慰勞的言詞,承諾將有所獎賞之後,立刻將善後處理的事務交給亞森將軍等幕僚人員,卡爾曼來不及換下穿著的盔甲,飛也似地策馬向皇宮奔去。
卡爾曼快馬奔馳過鋪石的街道,來到皇宮的南正門前,大聲地命令城內的人開門。於是那道有著繁雜雕飾的仿青銅城門打開了,近衛兵扯開嗓門對內通報。
「大公殿下回駕了!快帶殿下前往謁見皇帝陛下!」
皇宮的建築極其宏偉壯大。基地是位於一塊南北縱長七斯塔迪亞(STADIA,斯塔迪亞為古希臘的長度單位,七斯塔迪亞約等於一千四百公尺)、東西橫寬四斯塔達亞(約八百公尺)的矩形土地之土,四周圍有高聳石牆、六道樓門、四個塔城、壕溝、內壁、中庭、以及二千餘間的房間布置。卡爾曼正確地通過十八道門扉之後,來到一群在大廳中聚集的侍從、朝臣之間,仍然是身穿盔甲的裝扮。
「父王他,不,皇帝陛下的病情怎麼樣了?」
卡爾曼大公的聲音聽起來仍保持著冷靜,但這卻是盡極大的努力後才呈現出來的。但他這樣的努力在侍從們回答之後,讓人覺得似乎是白費了。
「大公殿下,您來遲了。皇帝陛下已經歸天了。殿下未能謁見陛下的最後一面,臣等實萬分惋惜。」
憑恃著意志力已經無法遏抑的情感,在大公的眼中閃耀著,但侍從們都低著頭,所以並沒有察覺到。
卡爾曼將頭盔挾在腋下,獨自一人走進父親的病房內,然後關起背後的橡木門,以避免父子面對面時有外物介入。卡爾曼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內心的悸動愈來愈高漲,他走過巨大的暖爐旁,踩著步伐走近父親的寢床。他的內心此時正有一種聲音,呢喃似地向自己說道:
「得……得救了,得救了。從今以後,再也不必害怕父親的陰影了……」
汗水從年輕大公的額頭上流了出來,然後順著臉頰滑落。一種安心的感覺令他有些頭暈目眩,從今以後再也不必接受父親陰險的試探了。人稱在戰場上從不知恐懼是為何物的卡爾曼,究竟對父親有多麼畏懼、憎惡,沒有任何人明白。活著的人都不明白。能夠理解的,或許只有死去的兩個哥哥吧。
既然父親已經死了,那麼卡爾曼從此就可以從那個自孩提時代以來,就一直捆綁著他的陰沉咒語中解脫出來了。他用單腳跪在這個頂端罩著有簾幕,而父親此時正橫臥在上頭的寢床旁。寒凍的盔甲表面此時因為接觸到暖氣,無數的小水滴開始滲透浮出表面。
卡爾曼只瞥了父親那像是枯木一般的臉,就立刻將視線移開了。自己固然憎惡父親,但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式了。他大口地歎著氣,緊閉著雙眼,身心完全沉浸在忘我的淵穀裏。但是突然間,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寂靜。這聲音就像是低微的、缺乏生氣的空氣波動。
「卡爾曼!卡爾曼啊!」
年輕的大公感覺到一股戰栗的冷流順著他的背脊向上逆沖。在這瞬間,理性像是脆弱的玻璃般地粉碎了,在理性恢複的過程中,恐怖與不快同時伴隨而至。卡爾曼緩緩地移動自己的視線,眼前所呈現的是他這一輩子中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景。應該是死了的父親,此時睜開了雙眼,正凝視著自己。
「父、父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就算過去在戰場上見到比己方還要多出數倍的敵軍時,卡爾曼也從未曾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如此地顫抖過。他雖然提出了這個疑問,但事實上父親的回答早已經在他的心中。原來作父親的又再一次想要試探自己的孩子;原來作父親的竟然利用自己的訃聞,把最後一個孩子的心拿在手掌上玩弄;原來他要試探自己的死會讓兒子作出什麼樣的反應;原來作父親的一直在冷冷地盯著兒子的一舉一動,看看兒子是否會舍棄戰場,立刻趕回自己的病床邊來。卡爾曼用盡全身的努力,勉強忍著不嘔吐出來,他仍然沉默著,但一股嫌惡感在他的肌膚上擴散開來。
「如果你作出對我的死感到高興的樣子,那麼你就不能這麼安穩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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