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華生,你承認你是吃驚了,"他說。
「我是吃驚了。」
「我應該叫你把這句話寫下來,簽上你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過了五分鐘,你又會說這太簡單了。」
「我一定不說。」
「你要知道,我親愛的華生,"他把試管放回架子上去,開始用教授對他班上的學生講課的口氣往下說,「作出一串推理來,並且使每個推理取決於它前面的那個推理而本身又簡單明了,實際上這並不難。然後,只要把中間的推理統統去掉,對你的聽眾僅僅宣布起點和結論,就可以得到驚人的、也可能是虛誇的效果。所以,我看了你左手的虎口,就覺得有把握說你沒有打算把你那一小筆資本投到金礦中去,這真的不難推斷出來。」
「我看不出有什麼關係。」
「似乎沒有,但是我可以馬上告訴你這一密切的關係。這一根非常簡單的鏈條中缺少的環節是:第一,昨晚你從俱樂部回來,你左手虎口上有白粉;第二,只有在打撞球的時候,為了穩定球杆,你才在虎口上抹白粉;第三,沒有瑟斯頓作伴,你從不打撞球;第四,你在四個星期以前告訴過我,瑟斯頓有購買某項南非產業的特權,再有一個月就到期了,他很想你跟他共同使用;第五,你的支票簿鎖在我的抽屜里,你一直沒跟我要過鑰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錢投資在南非。」
「這太簡單了!"我叫起來了。
「正是這樣!"他有點不高興地說,"每個問題,一旦給你解釋過,就變得很簡單。這裡有個還不明白的問題。你看看怎樣能解釋它,我的朋友。"他把一張紙條扔在桌上,又開始做他的分析。
我看見紙條上畫著一些荒誕無稽的符號,十分詫異。
「嘿,福爾摩斯,這是一張小孩子的畫。」
「噢,那是你的想法。」
「難道會是別的嗎?」
「這正是希爾頓·丘比特先生急著想弄明白的問題。他住在諾福克郡馬場村莊園。這個小謎語是今天早班郵車送來的,他本人準備乘第二班火車來這兒。門鈴響了,華生。如果來的人就是他,我不會感到意外。」
樓梯上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臉颳得很乾凈的紳士。明亮的眼睛,紅潤的面頰,說明他生活在一個遠離貝克街的霧氣的地方。他進門的時候,似乎帶來了少許東海岸那種濃郁、新鮮、涼爽的空氣。他跟我們握過手,正要坐下來的時候,目光落在那張畫著奇怪符號的紙條上,那是我剛才仔細看過以後放在桌上的。
「福爾摩斯先生,您怎麼解釋它呢?"他大聲說,"他們告訴我您喜歡離奇古怪的東西,我看再找不到比這更離奇的了。我把這張紙條先寄來,是為了讓您在我來以前有時間研究它。」
「的確是一件很難看懂的作品,"福爾摩斯說,"乍一看就象孩子們開的玩笑,在紙上橫著畫了些在跳舞的奇形怪狀的小人。您怎麼會重視一張這樣怪的畫呢?」
「我是決不會的,福爾摩斯先生。可是我妻子很重視。這張畫嚇得她要命。她什麼也不說,但是我能從她眼裡看出來她很害怕。這就是我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清楚的原因。」
福爾摩斯把紙條舉起來,讓太陽光照著它。那是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一頁,上面那些跳舞的人是用鉛筆畫的,排列成這樣:
(圖一:twd1.gif)
福爾摩斯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很小心地把紙條疊起來,放進他的皮夾子里。
「這可能成為一件最有趣、最不平常的案子,"他說,"您在信上告訴了我一些細節,希爾頓·丘比特先生。但是我想請您再給我的朋友華生醫生講一遍。」
「我不是很會講故事的人,"這位客人說。他那雙大而有力的手,神經質地一會兒緊握,一會兒放開。"如果有什麼講得不清楚的地方,您儘管問我好了。我要從去年我結婚前後開始,但是我想先說一下,雖然我不是個有錢的人,我們這一家住在馬場村大約有五百年了,在諾福克郡也沒有比我們一家更出名的。去年,我到倫敦參加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紀念,住在羅素廣場一家公寓里,因為我們教區的帕克牧師住的就是這家公寓。在這家公寓里還住了一個年輕的美國小姐,她姓帕特里克,全名是埃爾茜·帕特里克。於是我們成了朋友。還沒有等到我在倫敦住滿一個月,我已經愛她愛到極點了。我們悄悄在登記處結了婚,然後作為夫婦回到了諾福克。您會覺得一個名門子弟,竟然以這種方式娶一個身世不明的妻子,簡直是發瘋吧,福爾摩斯先生。不過您要是見過她、認識她的話,那就能幫助您理解這一點。
「當時她在這一點上很直爽。埃爾茜的確是直爽的。我不能說她沒給我改變主意的機會,但是我從沒有想到要改變主意。她對我說:'我一生中跟一些可恨的人來往過,現在只想把他們都忘掉。我不願意再提過去,因為這會使我痛苦。如果你娶我的話,希爾頓,你會娶到一個沒有做過任何使自己感到羞愧的事的女人。但是,你必須滿足於我的保證,並且允許我對在嫁給你以前我的一切經歷保持沉默。要是這些條件太苛刻了,那你就回諾福克去,讓我照舊過我的孤寂生活吧。'就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她對我說了這些話。我告訴她我願意依她的條件娶她,我也一直遵守著我的諾言。
「我們結婚到現在已經一年了,一直過得很幸福。可是,大約一個月以前,就在六月底,我第一次看見了煩惱的預兆。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美國寄來的信。我看到上面貼了美國郵票。她臉變得煞白,把信讀完就扔進火里燒了。後來她不提這件事,我也沒提,因為我必須遵守諾言。從那時候起,她就沒有過片刻的安寧,臉上總帶著恐懼的樣子,好象她在等待著什麼。但是,除非她開口,我什麼都不便說。請注意,福爾摩斯先生,她是一個老實人。不論她過去在生活中有過什麼不幸的事,那也不會是她自己的過錯。我不過是個諾福克的普通鄉紳,但是在英國再沒有別人的家庭聲望能高過我的了。她很明白這一點,而且在沒有跟我結婚之前,她就很清楚。她決不願意給我們一家的聲譽帶來任何污點,這我完全相信。
「好,現在我談這件事可疑的地方。大概一個星期以前,就是上星期二,我發現在一個窗台上畫了一些跳舞的滑稽小人,跟那張紙上的一模一樣,是粉筆畫的。我以為是小馬倌畫的,可是他發誓說他一點都不知道。不管怎樣,那些滑稽小人是在夜裡畫上去的。我把它們刷掉了,後來才跟我妻子提到這件事。使我驚奇的是,她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而且求我如果再有這樣的畫出現,讓她看一看。連著一個星期,什麼也沒出現。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園日晷儀上找到這張紙條。我拿給埃爾茜一看,她立刻昏倒了。以後她就象在做夢一樣,精神恍惚,眼睛里一直充滿了恐懼。就在那個時候,福爾摩斯先生,我寫了一封信,連那張紙條一起寄給了您。我不能把這張紙條交給警察,因為他們准要笑我,但是您會告訴我怎麼辦。我並不富有,但萬一我妻子有什麼禍事臨頭,我願意傾家蕩產來保護她。」
他是個在英國本土長大的漂亮男子——純樸、正直、文雅,有一雙誠實的藍眼睛和一張清秀的臉。從他的面容中,可以看出他對妻子的鐘愛和信任。福爾摩斯聚精會神地聽他講完了這段經過以後,坐著沉思了一會兒。
「你不覺得,丘比特先生,"他終於說,"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求你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訴您?」
希爾頓·丘比特搖了搖頭。
「諾言總是諾言,福爾摩斯先生。假如埃爾茜願意告訴我,她就會告訴我的。假如她不願意,我不強迫她說出來。不過,我自己想辦法總可以吧。我一定得想辦法。」
「那麼我很願意幫助您。首先,您聽說您家來過陌生人沒有?」
「沒有。」
「我猜你那一帶是個很平靜的地方,任何陌生面孔出現都會引人注意,是嗎?」
「在很鄰近的地方是這樣的。但是,離我們那兒不太遠,有好幾個飲牲口的地方,那裡的農民經常留外人住宿。」
「這些難懂的符號顯然有其含義。假如是隨意畫的,咱們多半解釋不了。從另一方面看,假如是有系統的,我相信咱們會把它徹底弄清楚。但是,僅有的這一張太簡短,使我無從著手。您提供的這些情況又太模糊,不能作為調查的基礎。我建議你回諾福克去,密切注視,把可能出現任何新的跳舞的人照原樣臨摹下來。非常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筆畫在窗台上的跳舞的人,咱們沒有一張複製的。您還要細心打聽一下,附近來過什麼陌生人。您幾時收集到新的證據,就再來這兒。我現在能給您的就是這些建議了。如果有什麼緊急的新發展,我隨時可以趕到諾福克您家裡去。」
這一次的面談使福爾摩斯變得非常沉默。一連數天,我幾次見他從筆記本中取出那張紙條,久久地仔細研究上面寫的那些古怪符號。可是,他絕口不提這件事。一直到差不多兩個星期以後,有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華生,你最好別走。」
「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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