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局長說:「你們一個考慮學生,一個考慮治安,都有道理,我看這樣吧。鄉長你呢,就先派人組裝一台電腦試試看,這樣安全一點,又能讓學生學電腦。你們看怎麼樣?」
鄉長點了點頭,說:「馬局說得有理。」又對劉忠義說:「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事已至此,由不得劉忠義不滿意了,兩個最為困擾他的問題都得到了答案,也不想再在這裡招人嫌了。他拱了拱手,說:「天色不早了,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等劉忠義走後,鄉長直搖頭,顯然是被他掃了雅興,但因為是馬局長請來的,又不好發火。馬局長注意到他的表情。說:「你們是不是很困惑我為什麼請他來喝酒?」
「願聞其詳。」
馬局長笑了笑,說:「這次清退工作因為很徹底,必然會導致很多長期從事教育的民辦教師不滿,縣裡有指示,要把不滿化為最小。怎麼才能化為最小呢?最直接的辦法是增加清退費,但市裡的財政只拿出了很少的一部分錢,這些錢到了縣裡后,縣裡都不好意思留一些下來自己用,為啥,太少了。我算了一下,分到每個民辦教師頭上的清退費……」他指了指桌上的酒菜,說:「不足這一桌飯的二分之一。我們的工作很難啊。俗話說,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劉忠義是全縣民辦教師的一面旗幟,很多人在看他的行動而行動,把他安全解決了,剩下的工作就好做了。」
鄉長這時才恍然大悟,搖頭豎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說:「還是你們在縣城裡混的人想得周到啊,想我才到鄉下幾年時間,就像跟社會脫離了很久一樣,跟不上潮流了。」
周右銘順著他的口氣說:「是啊是啊,我才到鄉下半年時間,就已經感覺到了。馬局長,我調進城裡來的事,你看……」
馬局長哈哈大笑,說:「好說好說。來,喝酒。」
五、重要的不是領導怎麼看你,而是百姓劉忠義酒喝得有點多了,騎著自行車跌了好幾跤,最後沒辦法,只得推著車子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回走。今晚的月亮很昏暗,灰濛濛地照不到路。好在這山路之上,根本沒什麼人,劉忠義歪歪扭扭地走著,一不小心,一腳踩進一個大水坑裡,腳腕那發出「咔」一聲響,頓時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推開壓在身上自行車,摸著腳呻吟著。他試著抖了抖腳板,還好,能動,沒有斷。在地上坐了很久,這才站了起來,想扶起自行車,突然看到那個大水坑,這正是劉小虎每天必經之路,想了想,一瘸一拐地從路邊撿來石頭,把水坑填上,用手壓結實了,這才推起自行車往回走。
看了看手上的「老上海」,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幾十年裡還是頭一次這麼晚回家,老伴不知道該急成什麼樣了。待會回到家,肯定又是一通埋怨。反正自己只要低頭不語,她也沒辦法。這麼多年了,老伴每天要不嘮叨他幾句,雙方還真不習慣。
正走著,突然看到前面有一點亮光。劉忠義以為自己眼睛花了,這地方沒有人家啊,哪來的燈?他揉了揉眼睛,沒錯,是有個人舉著蠟燭。那人個子小小的,這是誰啊?劉忠義心中一凜,難道是鬼?但這世上怎麼會有鬼?他壯了壯膽子,走了過去。這時一聲清脆的童音響了起來:「劉校長,可等到你了。」
劉忠義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劉小虎。他奇怪地問道:「小虎,這麼晚了你在這做什麼?」
劉小虎說:「你這麼晚沒回來,師娘急壞了,這不,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都在這來接你了。」劉小虎舉起蠟燭,向天空中晃了晃,這時,盤曲山道上,每隔半里多路,就亮起了一點光。光線飄忽不定,顯然,那都是蠟燭。從這裡到家還有七八里路,也就是說至少有十幾個人都在舉著蠟燭等著他回來。劉忠義鼻子一酸,緊緊地抱住了劉小虎。
一路走著,每到一個亮點,都有一兩個人走上前來問他出了什麼事。一開始是劉小虎扶著他走,到後來,人越來越多,乾脆將他抬了起來。人們簇擁著他,像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一般。劉忠義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哭得不成樣子了。他為剛才在酒桌上時想的而慚愧,自己做了一輩子民辦教師,重要的不是領導怎麼看他,而是百姓怎麼看他。老百姓心裡自有一桿秤,平時他們不習慣表現這種感情,但一到必要的時候,感情就自然會噴發出來,這種純樸的表現,遠比馬局長在酒桌上的感情來得真實感人。
大家把劉忠義送回了家,各自靜靜地走了。似乎他們都知道了他即將被清退,想安慰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好默默地走了。劉忠義進了家門,看到唐桂花正坐在那。習慣性地低下頭來,正在走。唐桂花叫住了他:「餓了沒?吃吧。」這時他才發現桌上擺滿了好吃的菜,就像過年一樣。他一愣,問道:「怎麼這麼多菜,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的事大夥都知道了。」
「哦。」劉忠義並不意外,「你是為這慶賀嗎?」
唐桂花嘆了嘆氣,說:「這麼多年夫妻了,我還不了解你嗎?做這麼多菜不是慶賀,而是為了讓你跟過去划道線,做個紀念。怎麼說呢,雖然你當老師這麼多年來沒給家裡帶來一點實在的好處,但我們家卻因為你而在人前都能抬起頭來。旁的不說,單是我走出去,人家大老遠的都要喊我一聲『師娘』,這面子上多光彩。如今你被清了,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不過,再怎麼說,一來這是上面的命令,二來呢,你年紀也大了,再不捨得也得退,你說是吧?」
劉忠義的心裡被老伴幾句貼心的話說得暖暖的,他說:「好,這酒我喝,這菜,我吃!」
唐桂花抿嘴一笑,說:「這才對嘛!今天我不管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劉忠義今夜算是徹底醉了,連怎麼上床的都記不得了。不過,第二天天剛亮,幾十年的生物鐘又奇妙地催醒了他。他像往常一樣,起床,燒飯,然後拿著二胡去了學校。學校里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他先打掃了一番,然後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去看了。充滿眷念,就是這些地方他為之付出了幾十年光陰。來到電腦室時,他突然一哆嗦,差點叫出聲來,原來放電腦的地方空了,十幾個紙箱子都不見了!劉忠義呆若木雞,只一夜沒來守,怎麼就叫人偷走了?想到這,他趕緊往外走,卻不料差點跟一個人撞上。
「老劉,這是咋了?」原來是周右銘。才一夜之間他對劉忠義的稱呼已經變了。但劉忠義沒注意到,他急忙忙地拉住周右銘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快去派出所報案,咱的電腦讓人給偷了!」
周右銘搖頭說:「電腦沒丟,報什麼案?」
「你自己去看看啊!」
周右銘說:「不用看了,電腦不在學校了。」
「那去哪了?」
「鄉長昨天讓人連夜給運回鄉里了。」
「啥?」劉忠義一愣,追問道:「為啥要運到鄉里去?」
周右銘長嘆一聲說:「老劉,我的劉校長,你是真不懂還是假糊塗啊。你仔細想想,鄉長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派人給咱裝電腦?那是因為他早就相中了它們。咱一個鄉政府都沒一台電腦,你一個小學一下子弄了六台,他能不打主意嗎?反正我也要走了,我就跟你說明白了。電腦捐來后的當天,鄉長就請人在鄉政府里鋪了網線,他是早就打定主意要把這六台電腦吞掉的。昨天晚上,你回去后,他就開車來搬了。估計這會兒,他們幾個鄉領導正在上網玩兒了。」
劉忠義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想到什麼,說:「你剛說什麼,你要走?」
「是啊,我就要調到縣小學去了。從此離開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周右銘誇張地張大了嘴巴,陶醉地說:「我就要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了!」
劉忠義結結巴巴地說:「那你走了,我們這三個民辦教師又要被清了,那這學校……」
「學校的事吧,可能過幾天就會來兩個新老師,聽說是師範剛畢業的。不過,你也別對他們抱有太大的希望,這地方留不住人,你也知道。至於學校以後會怎麼樣,就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周右銘聳了聳肩,轉身回辦公室拿私人物品,想了想又回過頭來,說:「劉校長,雖然我從來沒看得起你們這麼民辦教師,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很敬佩你,你一年的工資還不夠人家一條煙錢,但你還是教了這麼多年。過去我不相信什麼事業心,總以為人都是物質動物,現在我也是這麼想的。但你,是個例外。」
劉忠義頭一暈,幾乎要暈倒在地,他扶著牆,才勉強支撐起身子。一看,身邊不知何時,學生都來了。他們的目光里滿是焦急和留戀。不能讓孩子們看到自己倒下去的樣子,他咧了一下嘴,想笑,卻笑不出來,正要說什麼。這時劉小虎突然吹了一聲哨,跟著,學生們像放學時那樣,整整齊齊地排成了四隊。劉小虎又吹了一聲哨,東路隊和西路隊同時從書包里掏出了兩塊紅布。南路隊和北路隊「嘩」一聲,分兩邊站開,一條橫幅被他們展開。劉忠義一看,上面寫著「歡送劉校長」。劉小虎此時又吹了一聲哨,東路隊和西路隊立即揮舞起手中的紅布,口中齊聲喊道:「歡送劉校長。」
劉忠義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張了張嘴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低下頭來,怕學生們看到他的眼淚,快步從孩子們身邊走了過去……就在剛才,他已經忘記了昨天晚上對老伴的承諾——不去管學校的事了。沖著孩子們,他必須去跟鄉長要回那六台電腦。電腦關係著孩子們的未來,他要去問問那些人,拿了孩子們的未來,他們慚不慚愧?
憤怒的拳頭
一、憶當時少年
江陽北大畢業后,學校里本來要保舉他去美國深造的。可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回到家鄉這座小城考了公務員,然後去西城派出所當了一名普通民警。這事一時成為轟動,面對眾人不解地詢問,江陽只是說當警察是他從小的夢想。
這天早上,江陽正在上班,所里接到報警,說秀山路有人聚眾鬥毆,所長羅東海立即帶著江陽和幾個同事趕了過去。一到那兒,江陽便看到前面亂成了一團,有七八個人正在毆打一個人,那人已經被打得滿地亂滾了。羅東海衝上去,喝了一聲:「四柱子,給我住手!」
第6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