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問不出什麼來的。」她說。
於是我們離開了,那個園丁還在他的植物叢里抱怨個不停,屋頂上板條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因住了他。
車棚在宅子後面,跟一個老舊的紅色穀倉連在一起。穀倉下頭的淺溪谷底有個乾涸的河床,長滿了濃密的榕樹和尤加利樹。尾巴如扇帶的鴿子和鳴聲甜美的紅翼山鳥,正在樹叢底下和一個給水器下頭覓食。尤加利樹的莢果掉落在土裡,看來像是裝飾著青銅的釘頭座。我踩著這些莢果前進。
車棚底下停著一部上了歲數的凱迪拉克,和一個敞篷的裝貨卡車。卜賀太太開著那部小貨車,氣沖沖的在酪梨樹林里東鑽西繞,朝那條往山頭的路上轉了個左彎。比酪梨樹林更高的地方種的是高齡的橄欖樹,再往上則是一片伸展到林地里的牧野。
我們快到峽谷的頂端了,我聞到愈來愈重的焦味。我感覺我們在對抗大自然,可是我沒把心頭這點疑慮對卜賀太太提。她不是那種你願意在她面前承認人性弱點的女人。
我們越往上爬,路況越差。小路不但狹窄,而且不時有大塊鵝卵石橫陳路面。掌舵的卜賀太太顛顛仆仆急動前進,好像那部貨車是一頭不聽擺布的男性動物。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羅傑-安密特太太在電話里的聲音,於是我問卜賀太太她認不認識安密特太太。
她立刻回答:
「我在海灘俱樂部里看過她。你問這個幹嘛?」
「羅傑-安密特這個名字跟你兒子的金髮女友有關聯。」
「什麼樣的關聯?」
「她開的是安密特家的賓士車。」
「這種關聯我不奇怪。他們是南方來的暴發戶——跟我們這種人是不一樣的。」她繼續說下去,其實並不算改變話題:「你知道,我們住在這兒已經很久了。我祖父費康南的農場當年佔了海岸平原和整個山區的好大一部分,往上直到第一個農場沿路的土地都是他的產業。現在,我只剩下幾百畝了。」我還在想適當的話講,她又接了下去,這次更為直截了當:「史丹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向我要一千五百塊的現金,說他今天就要。」
「他要這筆錢做什麼?」
「他說得含含糊糊的,說是要買情報。或許你已經知道,我兒子對他老爸拋棄我們這件事,反應有點走火人魔。」她的聲音既酸苦又戒慎。
「他太太告訴過我。」
「是嗎?我本來猜想,那一千五百塊錢或許跟你有關。」
「跟我沒關係。」
我想到艾爾,那個穿黑西裝、臉色蒼白的傢伙,不過我決定現在不提他。
「誰付你費用?」這女人問題問得尖銳。
「我還沒收到錢。」
「原來如此。」她聲音聽起來好像並不相信。「你跟我媳婦是好朋友嗎?」
「我今天早上才見到她的,我們有共同的朋友。」
「那你大概知道,史丹快跟她分手了。我從來就沒巴望他們的婚姻會長久。」
「為什麼?」
「珍是個聰明的女孩,可是她的出身跟我們完全門不當戶不對。雖然我試過對她解釋我們家裡的一些傳統,可是我想她從來就沒有了解過我兒子。」她的目光從路上轉向我。「史丹真的對那個金髮女孩有興趣嗎?」
「顯然是的,不過或許跟你想的不一樣,要不然他不會把你的孫子也帶在身邊——」
「可別太有把握。他帶著龍尼是因為他知道我愛那孩子,也因為他要從我這裡拿錢。你記不記得,當他發現我不在家的時候,他想把龍尼交給佛茲?我真想知道,他們到底打算幹什麼!」
第6章
到了一個砂岩峭壁的底部,路已經到了盡頭。卜賀太太停下貨車,跟我一起走出車外。
「從這裡開始我們要走路。」她說。「平常我們可以開車經過那條響尾蛇路繞過去,可是現在他們正在那裡滅火。」
峭壁的背風處有個褐色的木牌,上面寫著:「費康南小徑」。這條小徑塵灰僕僕,是用推土機從峽谷的峭壁里開出來的。卜賀太太一邊在我前頭帶路一邊解釋,說她父親已經把這條小徑的土地捐給了森林服務處。她的語氣聽來像是竭盡所能在讓自己開心。
我一路吃著她身後揚起的灰往上爬,直爬到某處才停下喘口氣。從這裡往下看去,能夠看到腳下峽谷高處的大楓樹頂。一彎早升的月亮掛在峭壁上,我們朝著它的方向繼續爬,到達山頂時,我的衣服都已濕透了。
離山邊大約一百碼的地方,一個歷經風霜、用紅木蓋的大型木屋矗立在一叢樹林里。不久前火舌曾經穿過樹林,燒出一條不整齊的劉跡,因此這塊土地上有些樹已經變得焦黑,只剩下斷技殘葉。那個木屋有部分也呈現出赭紅色,看來像是被人潑上了血。
樹林上面是一片黑色的山坡地,就是先前火神曾經從容造訪過的地方。山坡往上斜斜伸入一條繼續往上攀升的山脊路,山脊後面是火勢目前正在延燒的地點。這場火看來像是順著山脈正面一路平燒過去,從遠處看,火舌有如高射炮彈,不斷穿過濃密的荊棘叢爆裂開來。
那條山脊路大概就在我們和主要火場的中間位置。往東看,山腳平緩變成了台地,那條路往下蜿蜒至一堆建築物中,看起來像個小規模的大學。建築物和火場之間,那些推土機正在山前來回爬上爬下,想從深密的矮樹林里砍出一條防火線來。
現在那條路上滿滿堆著水車和其他的重型設備。大家以一種袖手等待的態度環繞在車子和設備四周,彷彿他們只要安分,只要戒慎,就可以讓那把火留在山上自行熄滅,像一個不受歡迎的神抵一般。
卜賀太太跟我走近木屋,我看見木屋的幾處牆壁和屋頂都濺染上從天空灑下來的紅色防火劑。其他部分的牆壁和遮蓋窗戶的百葉窗則因為歲月的侵蝕,已經變得灰白了。
門是盪開著的,鑰匙插在門鎖上。卜賀太太慢慢走進去,彷彿深伯裡面會有什麼東西嚇著她似的。可是,那間充滿鄉土味的大客廳里看不出任何的異常。石砌壁爐里的灰燼是冷的,恐怕多年來一直都沒熱過。房間四周立著幾件用帆布罩住的老式傢具,跟那些已經不成形狀的記憶相彷彿。
卜賀太太重重地在一張帆布罩住的安樂椅上坐下,灰塵在她四周揚起,她咳了幾聲,然後換上一種不同的語調,低沉而慚愧地說道:
「大概上來時爬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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