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在那兒上面都寫了」
「那上面?」被她這麼一說,我終於醒悟過來,瞪大了眼睛問,「你是讀了那個才想要見我的……?」
「是啊」她回答。
那是登有我寫的小品文的科學雜誌。
我希望你就虐待兒童一事從科學研究者的角度談一下自己的觀點——那個編輯又給我提了一個無理的要求。那時幾個月前的事情,父母和監護人虐待兒童的時間在美國每年要發生200萬起以上,其中造成死亡的也有3000多起。並且這種現象正在日本蔓延著,那個編輯極力主張,現在對此事不能置之不理了。
我本來以區區一個物理實驗室難以對這麼重大的論題若無其事發表言論而拒絕了他,但那個編輯執著於此論題,幾次三番來拜託我。最後,我還是和當事人面談了一次,承諾只是把我所掌握的情報以自己的觀點寫成文章。儘管如此,我還是對他的執念表示疑惑不解,不過幾天後這個疑問就冰釋了。那個編輯的表妹是一個兒童教育的諮詢顧問,聽她說做這行的一些難處之後,編輯便決心在自己雜誌社寫一篇報道。所以,和我商談的對象就是那個編輯的表妹。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這個任務對我而言並非沒有好處,因為知道當今社會上產生的心理疾病本身就是一種收穫。只不過我自認為自己寫的這篇報道完全算不上傑作,僅作為出版的刊物起到一個參考作用,也沒有受到讀者的強烈反響。
現在,連我這個作者都已經漸漸忘了其中的內容了,我做夢都沒想到,沙也加竟然也會讀了這篇報道。
「在你的報道里,有一個想伸手掐死晚上哭泣不止嬰兒的母親的故事吧?我看到之後還嚇了一跳,誤以為你寫的就是我呢」
「你也有過這樣的情況?」
「有過好多次呢,我們家的美晴嬰兒的時候晚上也是哭個不停,有天晚上,那孩子哭出來的時候,我知道我做了什麼嗎?抓起旁邊的毛巾就往她嘴裡塞,我只能認為自己是瘋了」說著,沙也加自嘲地笑了一下,臉上依舊淚水漣漣。「這種就是典型的肉體虐待吧,上面是這麼寫的呢」
「光憑一件事情還不能妄下判斷」我謹慎地說。
虐待兒童大致分為四類:肉體虐待,保護的怠慢或拒絕,性虐待,心理虐待。施加暴力等屬於肉體虐待一類,所以從剛剛沙也加的行為來看,確實包含在裡面。
「最近發生過什麼事情嗎?」我問。
「我打她腳了,讓她坐正之後,對著她露出的大腿不停的打,最後都腫起來了」
「原因呢?」
「因為還沒吃飯我叫她點心少吃點,沒想到她偷著吃,到吃飯時候肚子飽了吃不下了」
「所以你就罵她了?」
「嗯」
「美晴哭了后,你也沒停下來?」
對於我的問題,沙也加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像機器人一樣左右晃動起腦袋。
「那個孩子就是不哭啊,被打了之後明明很痛,她也一直忍著,一句話也不說,彷彿在等事情過去一樣」
「過去?什麼啊」
「暴風雨啊」她右手伸進剪短的頭髮里,「一直是這樣的,我生氣之後那孩子就一直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完全就是沒反應。經常就是瞥一眼我的臉之後,就知道暴風雨要來了一樣。看到那種眼神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等我意識過來手已經掄出去了」
「但你又覺得不應該這麼做」
「是的,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雖然你會覺得奇怪,但這是事實。在那孩子面前,我就變得不認識自己了。應該如何是好,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當我打完之後看到那孩子紅腫的雙腿,自己突然害怕了起來」沙也加的臉頰不知不覺又濕了,「我腦子出問題了」
「你不需要這麼想,這樣的人很多」
我說的是事實。
我採訪後知道,打電話來求助的人里大約百分之70都是施虐的母親。聽接線員說,有人覺得,既然都想到要打電話求助了,你不進行施虐不就完了嗎,那是因為他們完全不了解虐待母親心理。那些母親就是因為無法停止虐待行為,才打電話來的。有一個母親猛烈敲擊了孩子頭部導致其昏厥,之後又趕忙帶他到醫院,孩子就症的時候,她就在醫院走廊上哭。因為害怕再這麼下去自己會把孩子殺死,所以打來了電話。
等她情緒穩定了之後,我又問,「你現在這種情況,你丈夫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她用手帕擦著眼角說道,「我什麼都沒跟他說,我老公那個人,只要我不說他就完全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道也沒關係的。正因為如此他才安心去了美國」
「你為什麼不說呢?」
「因為……」她欲言又止。
我似乎發現我能體會她的心情。
她不想讓丈夫對自己產生一種連孩子都帶不好的負面印象,這種擔心過了頭。她不想落得一個無能母親的名聲,都是自尊心惹的禍。
「但他不會覺得有些不對頭嗎?比如在看到美晴的時候」
「我覺得他不會」
「為什麼?」
「因為那小傢伙……美晴,在我老公面前是個很乖的小孩,跟她說的話都聽,也不調皮,還很善言。我老公經常說:同事的子女里也有幾個和美晴一樣大的孩子,沒有一個讓父母省心的。我有美晴這樣的女兒真是太幸運了。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他不了解那個孩子的本性才會這麼說的」
沙也加的嘴角泛起一絲邪惡的笑容,我覺得她痛恨女兒這件事情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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