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后的歸宿》 - P3

 舞后的歸宿

 程小青 作品,第3頁 / 共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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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在帽檐上觸了一觸,招呼說:「霍先生,倪探長等候好久啦。」

霍桑點點頭,跳下車去。我也跟著下車,隨手將車廂門關上。

這發案的二十七號屋子是一宅半新的小洋房,共有三層,外面用水泥塗刷,上下都是鋼條框子的玻璃窗,窗內襯著淡黃色的窗帘,外觀很精緻。這時樓窗的一角受了大陽,正閃閃射光。這屋子是孤立的,門面向青蒲路,是朝南的:東側臨大同路的轉角;西邊是一小方空地。

屋子前面有一垛短牆,牆上裝著尖刺的短鐵柵。那門是盤花的鐵條做的,上端也有尖刺,都漾著淡綠色。我們剛踏進這鐵條門,便瞧見左手裡有個小小的花圃,約有八九尺深一丈半以上闊。圃中種著些草花,內中幾朵淺紅的月季,瘦小異常,受了夜雨的欺誘,嫣然開放,可愛又覺可憐。有幾隻瓷盆倒很精細,但隨便放在地上,瓷面的四周已濺滿了泥水,顯得屋主人對於蒔花的工作並不感到怎樣的興趣。右側里也有一小方空地,有短冬青樹隔著,不過已被那看門人的小小的門房佔去了一大半,加著另有一株棕樹,實際上已所「空」無多。

我跟著霍桑走上那條陽光初照還沒有干透的水泥狹徑時,那瘦長身材穿一件玄細呢夾袍子的倪金壽探長,早已從裡面迎了出來。

「霍先生,包先生,勞駕了。這件事很奇怪——似乎有些兒麻煩。」

霍桑微笑著答道:「那末,我不能不先向你致謝,你又讓我有一個廣開眼界的機會。」

倪金壽又跟我們握了握手,領導著走上那三級水泥階。霍桑的目光在地上和左右兩旁流轉著,顯見他已在施展他的優越的觀察力。我瞧見這水泥徑上浮著一些兒泥,顯見是從旁邊花圃上經雨水衝過來的。花圃的泥地上,經雨水沖刷得非常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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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金壽忽向我作多餘的警告。「包先生,小心,請從木板上走,地板上有著重要的足印呢。」

那正門口鋪著兩三塊舊木板,轉接到左手裡一個開著的門口裡去,掩護著木板下面的足印。霍桑忽站住在門口外的一小方棕墊上面,蹲下身子,將木板移過一邊,兩行很顯明的男子皮鞋的泥印,和一行女子的高跟鞋印,便赫然可見。倪金壽也跟著霍桑僂下了身子細瞧。

「霍先生,這兩行男子皮鞋的足印很清楚。」

「真清楚。」霍桑跟著足印傴倭著一步步走向裡面的門口去,似乎他正全神貫注,故而只隨便應了一句。

「這西面深的一組是進入時留的,東面一組比較淡的是出去的。不過女鞋的印,只有進入而沒有出去,分明就是死者的足印。」

「正是。這男鞋印一進一出,深淡的相差也不多。」

倪金壽又說道:「這進出兩組竟沒有錯亂交踐。」

霍桑忽旋轉身子,指著近正門處,搖頭道:「不,那邊不是有交踏的男鞋印子嗎?」

我回頭細瞧,果然在門口裡面有幾個男子足印是復疊的,不過一行很深,一行較淺,而且將近裡面門口越加淺淡,故而粗看便不覺得交疊,好像只有一行。

倪金壽也說道:「是的,我倒沒有細瞧。不過這交疊的兩行同樣是進入的印。奇怪!」

霍桑點頭道:「那也容易解釋,昨夜裡有兩個男人進來過。」

倪金壽驚異道:「兩個男人?那更麻煩了!」

霍桑淡淡地說:「這交疊的男鞋印子尺寸不同,顯然屬於兩個人。包朗,你最好把這兩行足印用紙鉤摹下來,把深的一行定做甲,淺的一行定做乙。」他隨手將應用品授給我。

我就蹲下身子,拿了鉛筆紙片,依照著繪那足印的圖。倪金壽也陪著我用軟尺量。霍桑卻向後面樓梯邊望了一望,便先走入左手的門口裡去。我把印繪好以後,覺得霍桑眼光果然不錯,甲印是十一英寸六,乙印是十英寸四,顯然是不同的。不過乙印不但較淺,而且一出一入,互相混亂,也不像甲印那麼分別清楚,譬如在西邊進入一行中和中間空處,也都隱約有幾個出去的乙印。接著我就也和倪金壽向裡面的門口走去。

那左手的一室是個會客室而兼書室,面積很寬大。我和倪金壽一走到門口,便有一種慘怖的景狀接觸眼帘。原來這就是發案的所在。

那慘怖景狀的中心點,自然是那被害的退職舞后王麗蘭。伊正坐在靠窗的書桌面前的一張直背皮墊椅上。伊坐的姿勢是向窗口的,但伊的頭仰擱著椅子的背端,臉兒便像在瞧上面的承塵,彷彿一個哲學家對於宇宙之謎突然發現了新的概念,運思出神,一時間便成了呆木。

伊的臉兒很豐腴,五官的位置很勻整,生前當然是非常美麗而足以顛倒男子們的。不過這時候伊所給予我的印象,卻是「恐怖」代替了美感。伊的眼睛張開,兩粒沒光的眸子不但呆木地向上面凝視,還含著慘痛驚恐的樣子,彷彿伊臨死時曾受到一種意外的驚恐。嘴唇也開而不閉,露出編貝似的兩行白齒,襯著唇上殷紅的色素,更覺得可怖。臉色仍是白的,卻白得有些教人寒凜。右耳朵上有一絲血痕,不知是怎樣傷的。我猜度伊的年紀,也和那個姜安娜相仿。

當我的眼光瞧到最可怕的一點——伊的致命傷的部分,霍桑已開始在動手了。他將那件閃光細花月白色短袖絲旗袍的鈕子解了開來,胸襟前一灘干凝的血跡,見了最覺刺目。裡面的白紡綢襯衣上,有著同樣的血漬,顯見那傷處就在伊的左乳之下。倪金壽已拿出一把小刀,將襯衣割破了前襟;貼肉還有一件白麻紗汗衫,也給隨手割破了。伊的足上也是白色高跟鞋,絲襪卻是肉色的。

我瞧見那傷痕果在左乳下的一角,依著肋骨作橫斜形,約有一寸寬,傷口上有血液凝結著。

我不禁輕輕地說;「看起來好像是刀傷。」

倪金壽搖搖頭,答道:「不,是槍傷。」

霍桑也仰起頭來瞧著倪探長。倪金壽用手在面前的那張柚木大書桌上的一方玻璃的邊際指一指,答覆霍桑的無言的問句。

「這就是致命的槍彈。不過沒有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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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瞧見一粒小小的槍彈,貼近在那方厚玻璃的邊緣,不留意當然瞧不見。霍桑伸手將子彈拿起,放在手掌中瞧了一瞧,重新放在桌上。

他問道:「這是零點四五厘米口徑。你在那裡撿得的?」

倪金壽說:「就在那面牆壁上。」他旋轉身子,又向後面的牆壁指了一指。

霍桑順著所指的直線,僂下了身子,從死者胸部作一個出發點,用眼睛測量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他又僂著察驗那椅子的背,在椅背的皮套上摸了一摸。

他說道:「是的。槍彈還穿過椅背。不過粗看卻看不出,要借重你的觸覺來辨別了。……金壽兄,伊的背部應當有個彈孔。

倪金壽點點頭。「當然。」他說著,又著手割那旗袍和襯衣等的背襟,同時將屍體扶住,使它向前面僂側些。

我看見那女子的背上果然有一個彈孔,不過很小,好像已捲縮的樣子,也沒有多量的血,只約略有些紅色。霍桑又走到牆壁旁邊瞧瞧那著彈處所,再度從那裡用眼光測量這槍彈的直線。接著他又回到屍體旁來,低著頭把直線測量到窗外去。那鋼窗這時正開著,淡黃色樓孔的紗窗帘,也都拉開。霍桑又伸著頭瞧瞧窗口外面的花圃。

他喃喃地說:「真奇怪。金壽兄,你怎麼就想到檢尋槍彈?」

倪答道:「這屋子裡的人都說昨夜夜半后聽得了槍聲,才發覺這件兇案。我依著這致命傷的直線一瞧,便在牆壁上發見了這粒子彈。你們到的時候,我剛才把它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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