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嗯。」她終於露出了笑容。「還是忘在洗手間了,不知是誰交給了店裡的人。」「太好了!」「對不起!害得你陪我跑一趟。」「這沒啥。」兩人在返回澀谷車站的路上走著,不過這次是相當緩慢的步伐,而且也不再沉默了。
「你也沒去卡拉OK啊?」「嗯。不知怎麼,沒有那樣的情緒。」「今天的聯誼會,好想你不大樂意來似的。」「能看出來?」「看得出來啊,不是那樣嗎?」「嗯,你說的對,根本不想來。只是她們說人數不夠非求我來,沒辦法。過去筆記什麼的幫過我好幾次呢。」「是啊。幸虧找到錢包了,要是錢包再丟了,可就是我最倒霉的一個晚上了。」「真是那樣。不過,我看你也只是應付般的說了點兒話。」「啊,聯誼會什麼的,我不大喜歡。」「不是怕挨女朋友訓吧?」「沒有那樣的人啊!」「是嗎?」
到了澀谷車站跟前,過了人行橫道就是,直貴又有些迷茫了。這樣分手的話倒是沒有任何麻煩,電話號碼也沒有問,相互間詳細的情況也沒有說,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忘掉這個姑娘。
信號燈就要從紅色變成綠色的時候,心裡還有些猶豫,可他還是張口說:「如果有時間的話,一起喝杯茶吧!」中條朝美沒有吃驚的表情,看了一下手錶馬上說,「嗯,要是一個小時左右的話。」直貴點了點頭,細細琢磨著複雜的心情,要是她拒絕了,就這樣分手吧,也沒什麼遺憾。他對自己抱有奇怪的希望感到惶恐,不過還是有些高興。
進了咖啡店,直貴要了咖啡,中條朝美點了冰紅茶。「我比大家要大一歲。」用吸管喝了一口以後,她說道。「復讀?」「不,留級。一年級的時候幾乎沒去學校。」「哦,是生病還是怎麼回事呢?」「嗯,不知怎麼,不想去學校。」好像是有什麼緣由,直貴沒去深究。「所以,話可能有些不投機,跟今天的同伴兒。」「就因為這個,覺得聯誼會沒意思嗎?」「不僅是這些,聯誼會本來就很無聊,」朝美從包中取出香煙和打火機,「今天有一半女孩子吸煙,只是在男孩前忍著沒抽。」
「你,有男朋友?」她朝著直貴的方向吐了一口煙。「要是一般男朋友那樣的還有。」「按理說也是。」「不是那種特定的男朋友。」她把煙灰彈到煙灰缸中,「武島君,是吧?你也留過級?」直貴苦笑著:「像是那樣嗎?」「不知怎麼,有種跟其他男孩子不同的氣質。要是沒留過級那對不起了。」「沒留過級,不過是另類。從函授教育部轉過來的。」「函授?噢……」她沒再追問這件事。
時間一瞬間流淌過去。分手的時候朝美把手機號碼寫在紙上遞給了他,「要是有什麼事跟我聯繫!」直貴一邊想著「什麼事」是指什麼,一邊接了過來。作為交換,他也寫下了房間里的電話號碼給了她。「不過,平日晚上大概不在。」「對了,你說過在六本木的店裡打工是吧。下次去那家店裡可以嗎?」「當然可以。」他從錢包中去除老闆的名片,那後面印有地圖。
那天晚上直貴回到公寓,喝了點從店裡順回來的威士忌后躺了下來,回想起和中條朝美的每一句會話,腦子裡勾畫著她的表情。坦率地說,還想再見到她。不過,也想到就是再見到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好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聽說家在田園調布,肯定是在富裕家庭長大的,和自己根本不般配。另外,她父母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家境,肯定會立即表示反對。別做白日夢了!他說給自己聽。要是瞎抱什麼夢想肯定會成了丟醜的事兒。然後他又苦笑了起來,想什麼呢!中條朝美肯定不會把你當回事的。只不過是告訴你個手機號碼,別美了!明天早上起來關於她的記憶應該就會淡薄,他這麼想著,努力睡去。
可是,關於她的記憶,並沒有像他期待的那樣簡單消失。不如說隨著時間流逝更加鮮明了起來。幾個會話的片段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即便這樣,直貴還是沒想給她打電話。他預感到,要是那樣做了沒準會成為無法挽回的局面。雖然每當想起她的事心裡就會躁動,但他相信早晚會平靜下來的。
聯誼會過去大概十天左右的一個晚上,直貴跟平常一樣在吧台前忙碌著。一對男女客人走了進來。看到那兩個客人他吃了一驚,女的是中條朝美。當然不會是偶然。一定是她按照那張名片後面的地圖,帶那個男人來的。可是,她沒有跟直貴說話。只是在吧台前和那人挨著坐了下來,環視了一下店內。如果不是人家說什麼,自己不主動親密地說話,這是店裡的規矩,直貴跟對待其他客人一樣,首先遞過去酒水單。
她點了波本威士忌兌蘇打水,男人也說同樣的就可以了,有點滿不在乎的口氣。男人看上去比直貴要大些,披著深灰的夾克,裡面是高領的內衣,像是頻繁地去美髮廳,完美地保持著髮型,像是再長點或再短點都會顯得不自然。直貴注意盡量不去看他們兩個,但隻言片語進入耳朵里怎麼也避免不了。詳細的內容聽不明白,好像不是什麼高興的談話。
「我說別再浪費時間了,相互間考慮下步的事兒更好些。」聽到朝美的聲音。男人嘀嘀咕咕地回答著什麼。像是在說:「不做著試試看不知道啊。」「我已經拿出結論了,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什麼是兜圈子呀?」「這麼說下去有什麼意義?不是來回兜圈子嗎?」「沒準你那兒已經有了結論,可我沒有接受啊!」「我想你接受不了,可沒辦法。」「喂!」朝美向直貴打招呼,他嚇了一跳,她把空了的大玻璃杯推到前面,「同樣的。」直貴點了下頭,拿起杯子。朝美很冷靜。
那以後兩人也繼續說著,都把聲音壓得很低,直貴什麼也沒聽到。不過,包圍著兩個人的氣氛仍然有些陰鬱。
第二杯威士忌空了的時候,朝美突然站了起來。「好啦,別說了!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我回去了。」「稍等一下!」可是她沒聽那男人的,把一張一萬日元的紙幣放在吧台上,抱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走出了店門。男人大概覺得馬上追出去不大體面,依然坐著把自己的酒喝完。
男人走出去不久,店裡的電話響了。直貴一接,是朝美的聲音:「那傢伙走了嗎?」「剛剛走。」「是嗎。我再過去。」說完,她掛了電話。
一會兒,朝美返了回來。又坐到剛才的椅子上,對著直貴露出笑容。「對不起!感覺不大好吧?」「那倒沒什麼……他,不要緊嗎?」「決不會想到我又回到這兒了。」她皺起眉頭。「好像矛盾很深似的。」「嗯,」她鼻子里哼了一聲。「我想他事先料到的,我會說分手的話。」「還是有比較親近的男朋友啊!說是一般的朋友。」「我覺得他已經不是男朋友了,今天只是明確了而已。」「帶到這兒來,是有什麼想法嗎?」「啊,為了自己不再畏懼。」「畏懼?」「剛才那人,可能說了。生怕被他訴說些感情的話,不知不覺又被他說動了,所以來了這兒。這裡有武島在,我想你在旁邊聽著呢,他不會隨便亂說了。多虧這樣,到最後我也沒改主意。」「分手到底好在哪裡?」「終於結束了,覺得輕鬆多了。」
喝了幾杯雞尾酒,中條朝美回去了。
從那天晚上以後,她時不時地來這裡了。多是和朋友一起來,也有一個人來的時候,但沒有跟男性一起來過。這是個奔放、大膽的性格和令人吃驚般的孩子氣集於一身的的女性。直貴和她一起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像是沉睡在自己身體內的什麼東西被喚醒一般的感覺。儘管不斷地提醒著自己,直貴還是被她所吸引不能自拔,同時也確信她對自己也有好感。
很自然兩人開始約會,不知是第幾次約會回來的時候,他叫她去了自己的房間,第一次叫女性來自己的房間。兩人在他那狹窄破爛的房間里緊緊抱在一起,訴說著愛情。
直貴每個休息日都和朝美見面。或到澀谷逛街,或去公園,還第一次去了東京迪斯尼樂園。雖然覺得這樣下去會有問題,但他切斷不了和朝美的交往。聖誕節的時候,他用打工攢下來的錢給朝美買了耳墜,還在東京都內的西餐廳一起吃了飯,雖然沒有足夠的錢住在飯店裡。不過,他坦率地向她說明情況的時候,朝美笑著說:「就是有錢,大概也預約不上了。」然後建議在直貴的房間里再開派對。他們在便利店裡買了蠟燭和便宜的蛋糕,拿回房間繼續過節。她的身體倚在直貴的手臂中,兩個人的身影在燭光照射下映在牆上分外妖艷。
「直貴,最近很高興啊!」在店裡經常被這樣說道。不光是老闆和其他僱員,就連熟悉的客人也這樣說。大概臉上全是得意的笑容。被這樣說以後,還是不會露嚴肅的表情。
過了新年,初次參拜神社去了明治神宮。原來一直嘲笑那麼多人的地方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去,可跟朝美一起,人多混雜也成了樂趣。朝美穿了和服。第一次和穿和服的女性一起走,直貴小心翼翼地拉著她的手。
情人節那天朝美在關門前趕到店裡。兩人的關係還沒有跟老闆說過,不過他好像稍有些察覺。「直貴,今天也打算住在這裡嗎?」老闆悄悄地問。「不,今天回去。」「那樣的話,明天再收拾,先回去吧,讓人家等著怪不好的。」對老闆唐突的語言,直貴只是沉默著低下了頭,臉上有些發燒。
和聖誕節時一樣,在他房間里舉行了情人節的儀式,吃了朝美做的巧克力蛋糕。他煮了咖啡。那時,她第一次說起希望他來自己家裡。像是要讓父母看看的意思。「不必過分顧慮。最近一到周末他們肯定外出,像是很在意。我說過和以前的男朋友吹了,那現在跟誰交往著呢?像是有些擔心。也許不理他們也行,可每次見面都會被問到,麻煩得很,而且覺得要是總不跟他們說,以後見面的時候會對直貴的印象不好。」直貴非常理解朝美的心情。大概在家裡感到的壓力比她說的還要大些。她要是再固執的話,和直貴的交往也會變得困難起來,肯定是這樣的。當然,也有感到父母擔心,想儘早讓他們安心的意思。在這以前的交往中直貴已經感覺到她是個很孝敬父母的人。
他覺得要來的事情終於來了,比預想的早些,但決不是能夠避免的事情。但是,如果爽快地答應了也有問題。他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放到面前,沉默了起來。「還是不願意,是吧?」朝美偷偷地看著他的臉。他把胸中積蓄的氣息呼地吐了出來。「我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大概不行吧。正像你說的,你父母大概會擔心。」「那怎麼辦?」「不過,」直貴咬了下嘴唇,然後說,「也許不要緊吧。」「什麼?」「我啊,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的男人跑到你家去,不會被人家瞧不起,被趕出來嗎?」「什麼都沒有,什麼意思?直貴沒有親屬,不是直貴的責任啊!沒有家,也不是直貴不好。沒有親屬,沒有家,沒有可依賴的人,可直貴靠自己活著,而且還上了大學。這樣的人誰會瞧不起?要是真是那樣,我會瞧不起我父母的,跟他們斷絕關係。」直貴看到朝美凶凶的樣子苦笑著。
「也許不會瞧不起,但不贊同我們交往。」「為什麼呢?」「不是說要門當戶對嗎,大人們不都是在意那些嗎?」「什麼門當戶對,直貴沒有依靠,我有稍微有點小錢的父母,是說這個不相稱?無聊!我跟直貴兩人是否相稱是最重要的。」「那倒是。」直貴眼睛朝下看著。
朝美父親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型醫療儀器公司的高層主管,在田園調布有從爺爺那輩傳下來的自己的房子,在鎌倉還有別墅,決不是「稍有點小錢」那樣的生活水平。
「好吧,要是直貴怎麼都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你了。」朝美用小勺在咖啡杯中攪動著,發出陶器與金屬的碰撞聲。「我覺得是不能逃避的事情。」「嗯,你可能感到壓力,就是我,坦率說也感到壓力。因為跟家裡說過有男朋友的事,可一次也沒帶回家過。」朝美開始用叉子前端切著剩下的巧克力蛋糕。直貴有需要決斷的事情,就是要不要跟她說剛志的事。和對「BJ」老闆說的一樣,對她原來也說過自己是獨子。如果說了她會怎樣呢?覺得她可能會原諒撒謊的事,但以後交往會如何呢?直貴覺得,她可能會理解的。因為她也是喜歡正直,厭惡差別。
可是,直貴想,不要以為朝美理解了,她父母也會理解。不會的,越是社會地位高的人,對女兒選擇的伴侶越是神經過敏。要知道是服刑者的弟弟,而且犯的是搶劫殺人罪,覺得他們是怎麼也不會認可兩人的關係的。朝美也許還會接受。沒準會說,我從家裡出來,跟父母斷絕關係。但他覺得不能那樣做。他深深了解這些差別與偏見的威脅,知道如果按現在這麼下去自己是不會得到幸福人生的。要想得到,必須有某種力量。不管是什麼力量,出類拔萃的才能也好,或是財力也好。中條家具備那個財力。如果放棄它,只會給朝美帶來和自己一樣的痛苦。
如果隱瞞剛志的事呢?對朝美也必須撒謊,直貴想。不能只對她說實話,拜託她不告訴父母,不想把她也作為從犯。而且她也不會同意那樣做吧。從小嬌生慣養的她,不知道失去這種生活會是怎樣可怕的一種情景。
不說哥哥的事,必須隱瞞一生!直貴心裡逐漸堅定了起來。
直貴:身體好嗎?
最近沒有收到來信,稍微有些擔心。我想是因為學習和工作忙,沒有寫信的時間。要是那樣沒什麼。也不是生了什麼大病。坦率地講,哪怕明信片也好,要是能收到一張,我就放心了。不會是就寫一句我還好,就寄過來吧。不管怎樣,在這裡不大明白時間的概念,要是完全感覺不到和直貴的聯繫心裡不踏實。
你那兒櫻花開了嗎?這裡雖然是監獄,可也有幾棵櫻花樹,從工廠的窗戶里可以看見。上周正好是盛開的時候,現在稍有些凋謝。說起櫻花,想起過去和媽媽三個人一起去附近公園賞花的事兒。把前一天晚上吃剩的飯菜裝到便當盒裡,滿是郊遊的氣氛。我記得有炸的藕片。我們兩個都特別喜歡吃炸藕片。要說做天婦羅,媽媽首先去買藕,一炸出來,我們倆就爭搶起來,咯吱咯吱地吃著,等到開始吃晚飯的時候已經基本沒有了。本來炸的又藕片和白薯片,媽媽吃的都是白薯片,因為只剩下白薯片了。好想念呀,真好吃啊!炸藕片。連想起來都要流口水。這裡偶爾菜里也出現藕,可味道完全不一樣。
還是賞花的事兒,好像不是周六周日,就是平常的日子。大概是我們小學的創立紀念日。所以沒有那麼多人,椅子空著不少。那天媽媽好像沒上班,記不大清楚了,可好象是工作日。這樣,開始一邊吃著便當一邊賞花,可我們根本沒在看花。那是直貴發現了一隻紙箱中的被人丟棄的小貓,一下子被它吸引過去了。我們央求媽媽收養它,可媽媽不答應。直貴哭了起來,我也一個勁兒地叫嚷,這麼可愛的小貓幹嗎不能養啊?覺得不能把它丟在那裡不管。那隻貓,後來怎麼樣了呢?如果叫誰給拾走了還好,要是那樣,沒準兒還活著呢。
想起來,那是媽媽也很為難,想滿足我們的願望,可家裡連喂貓的那點富餘都沒有。要不怎麼炸藕片都成了美味。即使是善良的人,也不能什麼時候,向誰都顯示出來善良。得到那個,就得不到這個。都是這樣的事兒。要選擇這個就要捨棄那個,如此反覆,這就是人生。
寫了些怪怪的事,我這樣的人還談什麼人生,招人笑話。
開始說過了,稍微留點意,真的哪怕是「我還好」這麼一句話也罷,時常能有個明信片來。最好是印上直貴最近的照片的那種。現在那樣的東西大概很簡單就能做出來,還有像是小的膠帶樣的照片,不過做那樣的可能太麻煩,所以普通的明信片也就行了,不管什麼寄來就好,我等著。估計我這兒在相當長時間裡還是一個月只能發一封信,下個月再寫。你好好乾啊!
剛志
讀完了信,直貴馬上把信和信封細細撕碎,包在別的紙里扔進了垃圾箱。然後去了洗手間,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裝。藏青色的夾克衫還是去年進入正規課程的時候,自己犒勞自己買的,裡面穿的方格襯衣和棉布褲子也都是。正經點的衣服只有這些了,稍微正規一點的場合從來都是穿著它們去,已經舊的走了形。想買點新衣服,可一直沒有富餘的錢。而且朝美知道直貴的經濟狀況,就今天做點兒什麼也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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