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又名手紙)》 - P12

 信(又名手紙)

 東野圭吾 作品,第12頁 / 共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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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沒花什麼錢,把精力用到整理髮型和刮鬍子上了。稍微有點長的頭髮,昨天對著鏡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覺得很適合自己。鬍子是剛剛刮過的,用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仔細颳得乾乾淨淨。用梳子再次梳理了一下髮型。給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直貴想。如果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不好,以後怎麼做也追不回來。相反,要是開始時印象好,以後有點什麼小差錯別人也會原諒的。對著鏡子練習怎樣做出笑臉。想起來以前什麼時候,和寺尾一起做過同樣的事情。因為他說,登台演出的時候,直貴的表情過於僵硬。

「自己以為在笑,可別人不那麼看,從遠處看更不像,所以笑的程度要大些,甚至自己看起來覺得有些怪怪的程度,沒準那樣正好。看看在迪斯尼樂園跳舞的那幫傢伙,就會覺得他們真不簡單,什麼時候都能做出那麼高興的神情。」迪斯尼樂園是跟朝美交往以後第一次去的,當時想起寺尾的話,注意看了一下跳舞的人,果然被他們的笑容所吸引。不能陰沉個臉,直貴對著鏡子嘟囔著。好長時間以來,特別是剛志的事件以後,都是些痛苦的事情,陰鬱的表情像是鐵鏽一般牢牢地黏在臉上。這樣很難給別人好感。在酒吧里遇到女孩子的時候也是,她們總是說直貴的表情冷淡,或是有些憂鬱。不過,那是那樣的場合,而且是和那些女孩子可能不要緊。今天要去見的可完全是另一類人。鏡子一角上貼著的彩印膠紙映進眼帘,直貴和朝美臉湊到一起,朝著這邊做出「V」的手勢。那是他們在橫濱約會的時候照的照片。

想起剛剛看過的剛志來的信,彩印膠紙這樣的詞,哥哥在哪兒知道的呢?也許是監獄里可以閱讀的雜誌上,寫過這些事情。直貴一直沒有回信。連過新年的時候也是同樣。上個月哥哥在來信中問過是不是已經升三年級了,直貴也沒有回答。別有事沒事地來信就好了!這就是強盜殺人犯弟弟的想法。不寫回信正是想疏遠的意思,你怎麼就沒有意識到呢?自己寫的信,對弟弟來講,是把他束縛在厭惡的過去的枷鎖,怎麼就不明白呢!

什麼炸藕片呀,真是閑得,還要美化過去。賞花的事兒直貴也還記得,還有那隻貓的事。第二天又去公園看那隻貓的時候,它已經死在紙箱中了。而且剛志也一同去了,難道忘了那件事了?

不過,哥哥說的也對——直貴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道。得到那個,就得不到這個。人生就是要選擇什麼就要捨棄什麼的反覆。所以我只能捨棄哥哥,我本來就沒有哥哥。從生下來就是我一個,今後也同樣是。

門鈴響了。直貴看了一下表,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打開門兒,看到朝美的臉,「怎麼樣,準備好了?」「沒問題!」直貴豎起拇指。

叫作田園調布的地方,過去就是有錢人集中居住的場所。直貴聽說過,可去那兒還是第一次。跟著朝美往那裡走的路上,直貴覺得連街上的空氣都不一樣,不僅是綠樹更多些的緣故,像是那些富裕的人,排除掉了從外面進來的不純空氣建造起來的街道,時間的流淌也讓人感到悠閑舒適。

朝美的家被灰色瓷磚的圍牆包圍著,還有樹叢,從大門前只能看到西洋式的屋頂和二層的凸窗。就練到有這種院門的人家做客,對直貴來說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城市假期 Amocity!

  

走進玄關,朝美朝著屋裡喊了一聲:「我回來啦。」他們馬上聽到拖鞋的聲音,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女性走了出來。淡紫色的針織上衣,外面披著同樣顏色的對襟毛衣。像是仔細化過妝,頭髮梳理得很得體,可是身上系著圍裙。直貴想,有錢人家的主婦在家裡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啊。

「按我們約好的,帶來了,這位是武島直貴。」「我姓武島。」說著,他低下頭。「喂!這位是我母親,中條京子。」「說什麼呢,鄭重其事的,」京子苦笑著看著直貴,「歡迎!請進來!」「打擾了。」直貴脫下鞋子。豪華的玄關里,自己的運動鞋看上去顯得那麼醜陋。還是要買鞋子,他想。「我爸爸呢?」「在啊,院子里練高爾夫球呢。」聽到母女倆的對話,直貴有些緊張。可能的話,不想跟她父親長時間接觸。「別那麼僵著,」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樣子,朝美湊過來小聲說,「敵人也緊張啊,高爾夫什麼的肯定只是裝樣子。」「要是那樣還好。」

客廳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小。看不到餐桌,大概吃飯是在別的房間。客廳中央有張巨大的大理石桌,西周排放著皮面的沙發。直貴按照指點坐到正中間的沙發上。玻璃門的對面,鋪著草坪的庭院非常寬闊。可以聽到輕微的砰、砰的聲音。看不到人的身影,像是她父親朝著練習網在打高爾夫球。

朝美母親端來托盤,在直貴他們面前放下紅茶的茶杯和糕點。三隻茶杯,大概她自己也準備坐下來,直貴想到。果然,朝美母親也坐到他們對面。這個那個地問了起來。大學的事兒,打工的事兒等等,看上去像是沒有什麼意思,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似的。大概不會是那樣吧!總是沖著自己微笑著,直貴險些放鬆了警惕,忘記這些問題一個一個都是作為分析自己的材料。

「喂!不去我的房間看看?」朝美問。也許是不忍看到直貴總遭受盤問。「啊!你房間收拾整齊了沒有呀?」母親馬上說道。「我打掃過了。」「在這裡不好嗎?如果嫌我礙事,我馬上就去那邊了。」京子顯然不願意讓他們兩人去別的房間。「在這兒直貴就沒法輕鬆一會兒。走,我們走!」朝美站了起來,拉住直貴的手腕。他也趁勢站了起來,總算幫我了!心裡輕鬆了起來。

朝美的房間在二樓。是個南側有窗戶八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像是以藍色為基調選擇的傢具和窗帘。床罩也是淡藍色的。在低背沙發上坐了下來,直貴嘆了口氣。「你緊張了?」「那當然。」「對不起!嘮叨個沒完沒了。連大學里的成績都想打聽出來。」「作為母親,生怕自己的獨生女碰上個壞人,自然要當心了。」「即便那麼想也夠失禮的吧,她總是那樣,做出和藹可親的笑臉,可又在刁難人。」「我倒不覺得是刁難……不知對我的印象怎麼樣?」「我想不會差。別那麼在意。跟直貴交朋友的不是媽媽,是我啊。」「我想要是印象不好,會反對我們今後交往。」「不會的,要是說那樣不講道理的話,我會跟那樣愚蠢的父母斷絕關係的,別擔心。」直貴苦笑了一下。心裡琢磨著:要是那麼簡單就能跟自己的親屬斷絕關係,自己早就不那麼辛苦了。

正在看朝美的相冊,有敲門聲。朝美還沒說話,門打開了,露出母親的臉,「晚飯準備好了。」「我說過的,敲門當然好,我沒吭聲前別打開門嘛!」朝美像是抗議般地說道。可母親好像根本沒在意,「噢,噢,」適當應付了兩聲,開著門走了。朝美嘆了口氣,站起來把門關上了,「不滿意女兒有自己的個人隱私,當媽的真是怪!」「喂,我實在不大懂,她為了保護你,也許就應該這樣吧。」「這樣的事多了,反而讓人覺得還是沒有爹媽好了……」說出來后她看了一眼直貴,低下了頭,「啊,對不起!」「別在意,就是我,也經常覺得沒有爹媽自由自在一些。」他把手放到朝美肩上,「下去吧,再磨蹭的話,你媽又要上來了。」

一到餐廳,朝美父親正坐在大桌子的一端看著報紙,滿頭銀髮向後梳理得非常整齊。直貴他們進來,連頭也沒抬一下,好像是說應該你們先打招呼。「喂,爸爸!」朝美說道。「什麼!」父親答道。可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報紙。「這是昨天說過的武島,武島直貴。」「您好!我是武島。」他站著低下頭。父親終於放下報紙。摘下了像是老花鏡似的眼睛,可還是沒有看直貴,只是用指尖揉著眼角。「噢,知道了。」父親看了看直貴,「好像我女兒在得到你的照顧。」「沒有什麼照顧的事……」直貴避開了他的目光。

「聽說是帝都大學的三年級學生?」「是的。」「朝美,你原來說過什麼來著,函授教育還是什麼。」「原來是在函授教育部,二年級的時候轉入了正規課程。」直貴說道。「嗯,」父親鼻子里哼了一下,「那很辛苦啊!」「沒什麼。」「朝美,」父親看著女兒,「從他那裡受到了什麼影響呢?」她眨了一下眼睛盯著父親,「影響?」「有各種各樣的吧。比如說看的書和以前的不同了,了解了新的世界,我是問這些呢。」朝美不安似的看了看直貴,然後又把視線轉回到父親。

「這樣的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啊。我覺得受到了很多影響。」「所以,你說一個兩個嘛。也不是小孩子了,總能說出點自己的看法吧。」朝美咬著嘴唇,吸了口氣張開了嘴:「直貴非常頑強,有很多地方值得學習。沒有一個親人,即便這樣還能讀進大學,非常了不起。這個……怎麼說呢?他好像給了我能量那樣的東西。」她說話的時候,父親一直盯著直貴的臉。直貴覺得不舒服,用手摸著脖子。「能量啊,很抽象嘛。」「可是……」

「好啦!下面想問問你,」朝美父親對直貴說,「你呢,從朝美那裡受到了什麼影響呢?」「來了!」直貴想到。中條先生本來的目標就是這邊。他坐正了。「和她一起說話的時候,」他舔了一下嘴唇,「會覺得通向自己不熟悉的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簡單地打開了。我以前只知道這個社會最底層的事情,雖然想向上走,可像是走進自己不熟悉的原始森林。她對我來說,就像是指南針、地圖一樣。」「簡單說,是不是跟朝美交往以後,多少可以看到富裕人家的生活了。」「爸爸!」直貴笑著不讓她說什麼,然後又看著她的父親:「我所說的是精神上的東西。當然也有那些物質方面的。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成為富裕的人,所以對於那些成功人士過得是怎樣一種生活也有興趣,不過,那並不一定局限於朝美小姐。」中條沉默了下來,雖然不是滿分,但至少會及格,直貴想到。朝美也像是有些放下心來的樣子。

「喂!說什麼複雜的話呢,該吃飯了。」京子推著小餐車走了進來。餐桌上擺了四套松花堂便當,另外還有清湯。像是從附近有外賣業務的飯店裡叫來的。直貴一直以為會有自家做的飯菜,看到這個有些困惑。「今天怎麼吃起便當了呢?」朝美問到。好像她也沒想到。「沒時間去買東西啊。客人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能隨便吃點什麼吧。」「可我早就說過今天的事兒……」「這家飯館的魚做得很好。我們經常叫他們的飯菜。」京子朝著直貴微笑著:「請用吧,不必客氣。」「那謝謝了!」直貴點了下頭,拿起一次性筷子。大概是很高級的飯店做的,便當盒裡都是些好東西,不少是直貴第一次吃到的。不過,他想象著,如果自己不是個窮學生,作為朝美的男朋友,這位母親肯定會自己特意動手做飯的對象。也就是說打算不靠誠意而靠金錢完成今天這個儀式。只是那位母親沒完沒了地問個不停,整體上看吃飯時會話不多。父親好像不大高興似的動著筷子,時不時地喝口啤酒。

「直貴二年級的成績非常好,所以還可以繼續得到獎學金。而且教授也喜歡他,現在就勸他讀研究生呢。」朝美在拚命地提高直貴,可是父親只是曖昧地點了點頭。直貴覺得他早就想好了,不被這些事打動。母親雖發出感嘆聲,但讓人感到像是演戲。

門鈴響起來了,正是這樣的晚餐將要結束的時候。京子走到對講機的地方,用快活的聲音說了幾句什麼,馬上又返了回來。「孝文先生來了。」她對丈夫說道。「啊,是嘛,快請他進來。」中條的臉上看上去鬆弛了一些。「好的,馬上。」母親說著走了出去。「怎麼孝文來了呢?」朝美看著父親問道。「我有事叫他來的,工作上的事,沒辦法啊!」「可是,今天這個日子……又是星期天。」

說話聲近了,京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個子不高,長得很結實的男人。像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穿藏藍色的媳婦,領帶也打得很端正。「哦,有客人在啊!」他看到直貴,站直了身體。「沒事,沒關係的,是朝美的朋友,而且已經吃過飯了。」「要不我到旁邊房間等一下?」「我說了沒事的,先坐下!喂!京子,也給孝文那個杯子。」京子應了一聲,去了廚房。被稱作孝文的年輕人,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照中條說的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然後,小心地來回看著朝美和直貴。

「啊,說是朝美小姐的朋友,是學校俱樂部什麼的嗎?」「是我男朋友!」朝美像是宣言般地說道。「我叫武島。」直貴說著,餘光掃到她父親愁眉苦臉的樣子。「哎,朝美的……哎。」孝文眼睛睜開了一些,身體向後一仰。「真了不起啊,朝美小姐。」「是吧!」「那今天是來見你父母親了?是嗎,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孝文獨自嗤笑著。可是,那雙眼睛深處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還有面頰上微妙抽動的樣子,都沒有逃過直貴的目光。「我表兄。」朝美對直貴說,「我父親姐姐的孩子。」「我叫嘉島孝文。」他說著取出了名片。他工作的公司和朝美父親的一樣。也就是說在公司是上司和部下的關係。京子端著放著玻璃杯、啤酒和下酒小菜的托盤走了回來。孝文拿起杯子的同時,中條端起了啤酒瓶。直貴看著他們倒酒。

「舊金山怎麼樣呢?」中條問孝文。「是個好地方。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可轉著看了不少地方。」「不是花著公司的錢四處遊玩了吧?」中條微笑著說道。「那,多少會有點兒。」「這小子!」中條的情緒好像好多了,跟剛才完全不同。不過在直貴看來,這也像是演戲。覺得像是故意做出來給自己看的。

「武島君……是吧?在哪個大學呢?」孝文問道。「帝都大學經濟部,」武島回答。孝文哼了一下鼻子點了點頭。「是所不壞的大學,了不起啊!」不壞,但也不怎麼好。像是要說這個話。直貴故意沒有問孝文畢業的大學,肯定是在帝都大學之上。朝美又熱心地說起來直貴是怎樣才上了這所大學的,可孝文好像沒什麼興趣,只是哼了兩聲。臉上流露出的,像是不屑去聽一個窮學生自滿的那麼點兒事。

「說起經營學科,將來打算作企業家?」「不,沒想過那樣的事。」「哦,沒有野心啊。」孝文看了看旁邊的中條。「我可沒打算一輩子受別人僱用,只是在專務懂事面前不好說啊。」中條晃動了下肩膀。「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幹出個什麼名堂。不過,男子漢要是沒有那樣的氣概……」「光是嘴上說能有什麼用?」朝美在反擊他。「是不是光嘴上說,十年後再看!」孝文笑了一下。也許是想顯示自己有很強的實力。「你呢,打算到什麼地方就職呢?」中條問直貴。「我還沒有想好。」「還沒想好?那真是沒點緊迫感呀!」「可直貴剛剛上的三年級啊!」「我從上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研究各個公司了。」孝文往嘴裡塞著小菜,喝著啤酒說道。

「好吃!舅媽做得菜什麼時候都令人叫絕。」「是吧!人家送的最好的螃蟹,用那個做的。」京子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盛有下酒菜的盤子放到了孝文前面,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直貴吃。

「雖然那麼說,孝文最終還不是進了父親的公司。」「最終,是的。那是再三考慮的結果。各種各樣的條件、待遇、前景,還有自己的夢想,綜合考慮之後做出了那樣的選擇。」「那也是碰巧碰到我們公司了,是吧?」中條支持著他。「正是那樣。」孝文點著頭。「要是跟別人一樣做的話,只能成為跟別人一樣的人。那是肯定的。」中條看著直貴,「有些事兒按理說不該我們說什麼。就是我們公司,都是做著公司職員,人也有各種各樣的。」

「直貴不會是一點都沒有考慮,是吧?」朝美套著話,可直貴還是選擇了沉默。他覺得在這種場合自己說什麼都沒什麼意義。他理解了今天被叫到這裡的理由。「已經這個時間了呀!」中條看著牆上的時鐘。直貴明白那句話的含義。看了一下朝美說:「我該回去了。」她沒有挽留,只是臉上帶著抱歉的神情說:「是嗎?」肯定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想法。「我送你去車站!」走到玄關的地方朝美說道。「不用了,時間不早了。」「可是……」「朝美,」後面京子溫和地叫著,「已經不早了啊!」「還沒那麼晚。」「真的不用送了,」直貴沖她笑了笑,「謝謝!」「啊,我用車送一下吧!」孝文說,「不送回家了,到哪個比較方便的車站吧。」說著,開始穿鞋。「不!不必客氣。乘車很方便的。」

「最近的車站是哪個?」「狛江。」「那麼,是坐南武線到登戶?」「是的。」「那我送到武藏小杉吧,那樣只換一次車就行了。」「我真的沒什麼的,而且你也喝了啤酒。」「只是一兩口。我還想跟你說點話呢。舅舅,不要緊吧?」「啊,好吧。」中條點了點頭。直貴看看朝美,她臉上像是有點迷惑,不知該不該反對。大概不清楚孝文的心思。「那,要不麻煩你?」他問道。「沒事,我馬上把車開出來。」孝文先走了出去。

城市假期 Amocity!

  

孝文的車是藍色的寶馬。方向盤在左側,所以直貴轉到了道路上。朝美也跟了過來。「今天非常感謝!」坐上車以後,直貴隔著車窗說。「嗯,」她點了下頭。「我再給你電話,」要說這句話的時候,車子已經動了起來,接近突然加速般地動作。直貴背貼在座椅上看了一下駕駛座,孝文一副剛才截然不同的冷漠的表情看著前方。

「對不起!讓你特意送我。」他道謝后繫上安全帶。「不知你是什麼打算,」孝文張口說,「你和朝美的關係,不要再有什麼發展了。再說句真心話,對她你還是死了心吧!」「為什麼?」「為什麼!」孝文轉動著方向盤,臉上有些鬆弛,是在冷笑,「你啊,不會是真想跟朝美結婚吧?是跟她玩玩而已?」「你看我是在玩嗎?」「當然是。朝美有個壞毛病,自己是優裕家庭長大的,所以總是對逆境這樣的東西抱有幻想,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也儘是些給人那種感覺的人。不過結果都是很快就膩味了,一膩味就分手,再轉到別的男人,還是有點身居逆境那樣感覺的人。」

「聽你的口氣,像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你都認識。」「認識,全都知道。我想你還是適可而止吧,還是學生可能沒辦法,不過已經是三年級了,也該差不多穩下心來了。」「為什麼孝文先生對這事這麼上心呢?只是因為是表妹?」「我覺得沒理由被你叫作孝文吧,」他吐了口氣,「好吧,我對她的事在意有充分的理由。不管怎麼說,也是將來結婚的對象。」直貴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孝文嘴角撇了起來,「吃了一驚吧,不是假話。下次問問朝美就知道了。舅舅、舅媽都贊成。與其說贊成,不如說就是他們定的。」「可這樣的話今天一點也……」「有什麼必要跟你說呢,」孝文一邊開著車,一邊掃了他一眼,「跟沒有任何關係的你。」

直貴還沒有找到反駁的話,車子已經到了車站。「就是這麼回事,你考慮好了,要不對誰都是浪費時間。」腳踩著剎車踏板孝文說道。直貴沒有理睬他的話,只是說了聲:「謝謝!」便下了車。

第二天晚上,直貴在忙著「BJ」開店前的準備。門開了,朝美走了進來。她一坐到吧台前,就深深地嘆了口氣,「昨天,對不起了!」「你沒必要道歉吧。」「不過,我沒想到會成了那樣。我父母真是傻瓜,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大概是為女兒的將來考慮吧。不過,連訂婚人都露面的事可真沒想到。」「訂婚人?怎麼回事?」直貴把孝文說的告訴了朝美。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他還沒說完,她就開始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有那樣的事!你,真信他的話?」「他說都是真的,要是不信,可以跟你對證。」「混蛋!」她憤然罵道。直貴也不清楚這句話是說誰呢?朝美把指尖插到前面的頭髮里,撓著前額的地方。

「我想喝點什麼,是不是開門前不合適?」「哦,不!沒那事。烏龍茶?」「啤酒,」她生硬地說。直貴嘆了口氣,打開了冰箱。「父母曾自作主張地說過那件事,我一次也沒答應過。本來我們家族就好像喜歡往一起湊,我父母原來也是親戚。」「有血緣關係的還是親呀!」直貴把杯子放到她面前,給她倒進百威啤酒。「關鍵是怕分散了本來也沒多大的財產。還有一個原因,是覺得加深現在的親戚關係,比再建立新的親戚關係更好相處,比如說不大會引起婆媳之間那樣的矛盾。」「是這樣啊。」「無聊!遺傳學早已證明了近親結婚的缺陷,而且就是從人的關係上看,糾纏得過於複雜,有點什麼彆扭的時候反而不好辦。」「比如說離婚的時候?」直貴一邊用濕毛巾擦著櫃檯一邊說道。「是啊!可是這些道理他們怎麼也不明白。」

「不管怎樣,」直貴用水涮著毛巾,「好像你父母看不上我,或者說,不管是誰,都不打算認可,除了那個裝模作樣的傢伙。」「跟你交往的是我,不是我父母!」「那倒是。」「還有什麼猶豫的呢?」「昨天,從那以後你父母沒再說什麼嗎?」「你回去以後,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你說會說什麼呢?」「比如說,別再跟那樣的男人交往了之類的。我可被人家說了,讓我對你趁早死心吧,自稱是你的追求者的那個人。」「那混蛋!」朝美斷然說道,咕嘟喝了口啤酒。「喂!我看上去是那種由父母安排自己將來的大家閨秀嗎?我可是準備用自己的腳走自己的路啊!」還穿著高級的皮鞋吧。直貴心裡嘀咕著。

開門的時間即將來臨之時店長來了,朝美跟他打招呼,他也笑了笑。朝美又跟店長聊了會兒音樂,第二杯啤酒喝完,她說要回去了,最後又叮囑了一句:「不管怎樣,別在意我父母的事!」「是個好女孩兒啊,家裡又有錢。要是能和這樣的女孩兒一起的話,可以說是一下子步入了上流社會呀,一定!」店長笑著跟直貴說。上流社會,是嗎!

真是從心裡喜歡朝美,直貴自己感覺。如果她不是富裕家庭里長大的,大概也會喜歡。可是,在夢想和她一起的將來時,不由得想到她身上附有的一些東西,這也是事實。既沒錢也沒有力量,只是肩負著人生負債的自己,搖身一變進入上流社會——這種想象使他心裡充滿躁動。可以說,是把以往所有噩運一掃而光的機會。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情,自己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從這社會的底層浮上來,想到這裡,他就感到隱約的恐怖。可是,什麼事情都不會那麼順暢。正如所料,大門正要關閉起來。中條夫婦同意自己跟朝美結婚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直貴想。這還是隱瞞了剛志的事。如果要結婚,早晚剛志的事會暴露,那時會受到多麼強烈的反對,直貴很容易就預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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