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出來。我把自己的想法隱藏起來了,就像掩飾一塊可恥的傷疤一樣。在集會上,在我秘密為之撰稿的報紙上,無論是對我的敵手還是對我的大多數戰友來說,我都是菲律普先生。我否認了自己的姓氏和人格,給那些謹小慎微地保持沉默、害怕受牽連的人樹立了不好的榜樣。我在自己寫的小冊子上不署真名,還有,那本為我的作品做總結的書槁寫好快一年了,寫好了卻不敢拿去出版。好了,該結束了。我再也不能這樣了。沉默讓我窒息。我在貶低自己的同時,也貶低自己的思想。我必須在所有的人面前大聲吶喊。我會說的。」
他越說越興奮,為自己說出來的那些話激動不已。他的聲音宏亮起來。他的臉上洋溢著不可抗拒的、常常是盲目的激情,就像那些獻身於高尚事業的人一樣。他陷入了感情宣洩之中,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他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使他充滿激情的思想是什麼……但願那是對全人類的熱愛,對戰爭的憎恨,或者是其他所有美妙的幻想。它照亮我們,指導我們。它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的信念。我們彷彿有了第二次生命,真正的、屬於它的,一顆陌生的心只為它而跳動。我們準備為一切犧牲,忍受一切痛苦,一切苦難,一切恥辱……只為了它能取得勝利。」
蘇珊娜無比欽佩地聽著他說話。瑪特顯得很焦急。她完全了解菲律普的個性,她毫不懷疑如果對此聽之任之的話,他決不只是被卷進一場動人演說的波濤之中。
他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氣,他喜歡這種空氣。然後,他又走回來,補充說道:
「我們甚至準備犧牲我們身邊的那些人。」
瑪特體會到了他說出的這句話的全部分量。過了片刻,她問道:
「你指的是我嗎?」
「是的。」他說道。
「你很清楚,菲律普,在答應做你的妻子的同時,我也答應參與你的生活,不管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從前的生活與我迫不得已要過的那種生活是大不一樣的。」
她有些憂慮地看著他。她注意到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把她當成知己了,只談他的計劃,卻不讓她知道他的工作。
「你想說什麼,菲律普?」她問道。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蓋了戳的信,讓她看信上的地址和收信人:公共教育部部長先生收。
「信上有些什麼內容?」瑪特問道。
「我的辭職報告。」
「你要辭職!你要辭去教授的職務?」
「是的。這封信將在我把一切都向我父親坦白的時候寄出去。我怕你反對,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我錯了……你應該知道……」
「我不明白,」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不明白……」
「不,瑪特,你明白。這些漸漸征服我讓我毫不保留地為之獻身的思想對那些年輕的腦袋來說是危險的。這是我奮力呼喚的一個時代的信念,但不是今天的這個時代,我沒有權利把它傳授給那些信任我的孩子們。」
一想到他自己的孩子們,想到這個決定將會損害他們的幸福和未來,她就差一點喊出來:「誰逼你去做這些引起公憤的事的?消除這些徒勞無益的顧慮,繼續照著書本教書吧!」但她知道他就像那些寧可看到所有的人受苦受難也不願傳播他們不再信仰的宗教的教士一樣。
於是,她只是對他說:
「我不同意你的全部觀點,菲律普。它們甚至讓我感到害怕……特別是那些我不知道但有預感的觀點。但是,不管你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我都會閉起雙眼。」
「那麼……到眼下為止……你同意我嗎?」
「完全同意。你必須根據你的良心行事,寄走這封信吧,當然,先去通知你的父親。誰知道呢!也許他同意……」
「絕對不會!」菲律普喊道,「那些朝前看的人尚能理解從前的信仰,因為那是他們年輕時所信奉的東西。可是那些留戀過去的人是不會贊同那些他們不理解、與他們的感情和本能相衝突的思想的。」
「那又怎麼樣呢?」
「那會怎麼樣,會發生衝突,會相互傷害,這對我來說是一種無止境的痛苦。」
他疲倦地坐了下來。她向他俯過身子:
「不要喪失勇氣。我可以肯定這些事情比你預想的要解決得好。等幾天……不用著急,你會很高興地看到……準備……」
她充滿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的前額。
「你一開口,所有的事情都好解決,」他任她撫摸,微笑著說道,「不幸的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他發現蘇珊娜坐在對面看著他們倆。她臉色煞白,撇著嘴巴,顯出一副難以忍受的痛苦和仇恨的表情。他猜想她準備撲到他們身上瘋狂地叫喊。
他突然脫身,極力說了幾句打趣的話:
「啊!活著的人會看到……訴了太多的苦是不是,蘇珊娜?大家稍稍關心一下我的處境好不好?……我的事務走上正規了嗎?」
他的唐突使瑪特大吃一驚,但他回答道:
「只剩下你的文件了,我總喜歡把它們留給你親自整理。」
「咱們走吧。」他興高采烈地說道。
瑪特穿過衛生間,走進她丈夫的卧室。菲律普正準備跟她進去,他已經到了門邊,蘇珊娜卻衝到了他的前面,伸開雙臂擋住了門。
她的動作是那麼迅速,嚇得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瑪特在另一個房間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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