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善良的女神,我們倆都做著同一樣的美夢!我們都在等待。等待誰呢?藍鳥……可愛的王子。有朝一日,王子一定會騎著馬來到這裡,策馬一跳躍過花園的圍牆,把我橫放在馬鞍上帶走。總有一天晚上,他一定會鑽進樹叢中,跪著走上台階,膝蓋上流淌著鮮血。我向這位善良的女神發過誓!你能想象嗎,菲律普,我向她保證過,永遠不帶任何男人來見她,除非我愛這個男人。我沒有食言。您是第一個,菲律普。」
他的臉在暗影中漲得通紅,她繼續用裝出來的快活的聲音說道:
「您要是知道一個年輕姑娘幻想、賭咒是多麼愚蠢就好了!您瞧,我甚至答應她我要和這個男人當著她的面接第一個吻。這是不是很荒唐?可憐的女神,她看不到那個愛情之吻,因為,我猜想您終究不會親我,是不是?」
「蘇珊娜!」
「不是嗎?沒有任何理由,所有這一切都是荒謬的。您也承認這個善良的女神沒有普遍意義,應該受到懲罰。」
她一揮手把雕像推倒在地,雕像碎成了兩大塊。
「您在幹什麼?」他喊道。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蘇珊娜惡狠狠地大聲說道。
好像是他的行為激起了她剋制了很久的憤怒和她再也無法控制的醜惡天性。她衝過去,氣憤地叫喊著,用腳跟狠狠地踩著雕像的碎片。
他試圖勸解,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不準您碰我!……這是您的過錯……不要管我……我討厭您……啊!是的,這是您的過錯!」
她從他那兒掙脫開,朝屋裡跑去。
這個場面持續不到二十鈔鍾。
「真該死!」菲律普咬牙切齒地說道。但他並不是心甘情願要詛咒別人的。
他怒氣衝天,假如那座石膏做的善良女神沒有被踩成碎片,他也會把它摔到底座下面去的。但是,他思前想後,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離開這裡,再也不見蘇珊娜,讓這件事隨同這些讓他覺得可惡、可笑的故事一起徹底了結。
他也在屋前的小路上飛快地奔跑起來。不幸的是,他不認識其他可以逃走的出口,只好穿過前廳。飯廳的門開著。他發現蘇珊娜躬著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捧著臉。她在哭泣。
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眼淚里會有矯揉造作的成分,他不知道那些眼淚對那個激動地看著它們流出來的人有多麼危險。但他知道他還是留下來了,因為一個男人的憐憫是無窮無盡的。
第七章
「好了,」幾分鐘過後,她說道,「暴風雨過去了。」
她揚起她那閃耀著一絲微笑的美麗的面孔。
「眼睛上沒有黑影,」她快活地接著說道,「嘴唇上沒有口紅……但願別人心裡明白……它們不會褪色。」
這種多變的性格,這種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絕望以及隨之而來的讓他覺得同樣真誠的喜悅,所有這一切把菲律普都弄糊塗了。
她開始笑了。
「菲律普!菲律普!您好像對女人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對年輕的姑娘知道得更少。」
她站了起來,走進隔壁那個房間,從白色的窗帘和傢具的布置上可以看出那是她的卧室。回來時,她的手上拿著一本相冊。她翻開相冊的第一頁,讓他看一個哭鼻子的孩子的照片。
「您看,菲律普。我沒有變。我兩歲的時候跟現在一樣,心裡充滿憂傷,眼淚就像泉水一樣流個不停。」
他翻著相冊,裡面有蘇珊娜每個年齡段的照片。兒時的蘇珊娜,小姑娘時的蘇珊娜,大姑娘時的蘇珊娜,每一次都要比前一次更有魅力。
有一頁下面寫著:蘇珊娜,二十歲。
「天哪,瞧您多漂亮啊!」他喃喃道。這個既美麗又快活的形象使他頭昏目眩。
他無意地看著蘇珊娜。
「我老了,」她說道,「漫長的三年過去了……」
他聳了聳肩膀,沒有回答,因為他發現她相反比以前更漂亮了。他繼續往後翻。兩幅沒有固定在相冊上的照片掉了下來。她伸手去撿,但夠不著。
「允許我為您撿嗎?」菲律普問道。
「是的……是的……」
他仔細地看著其中的一幅照片,顯得非常吃驚。
「這張照片上的您,」他說道,「比您的實際年齡要大……多麼奇怪啊!為什麼穿著這條過了時的裙子?……為什麼髮型也是舊時的?……這是您……又不是您……到底是誰呀?」
「是媽媽。」她說道。
他十分驚訝——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積在約朗塞心中的長久的憎恨——約朗塞會把一張他女兒以為死了很久的母親的照片送給她。他想起那位離了婚的妻子的那些紛繁複雜的冒險經歷,她今天已是美麗的德-格拉利夫人,報紙的社會新聞專欄常常殷勤地讚美她的服飾和珠寶,遊客可以在利沃里大街①的櫥窗里欣賞到她的照片。
①巴黎的一條大街——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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