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海的請帖
一
拆開信封,讀罷請柬,小早川心想:這又是哪家旅館招攬生意的新花招。但是,轉瞬間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既非達官顯宦,又非豪紳名流,一個海濱新開業的大旅館,有什麼必要來巴結我小早川貞彥呢?
他,33歲,不過是一流藝術雜誌某某周刊的助理編輯。生活倒也不算清苦。但,畢竟不是官大錢多,不能使妻兒老小都願滿欲足。
假如目的只在於懇求周刊替他們吹捧幾句,理應對總編輯。甚至更高一層的編輯局長進行籠絡才是。何苦對三個助理編輯之一的我下這麼一份請帖呢?
何況「東都飯店」這個招牌,顧名思義,定有雄資巨富做它的後盾。何妨不排場一些,花一筆錢,光明正大地在刊物上登登廣告呢?
請貼並非印刷,而是手書。字跡娟秀,體例嚴整,看來出於女人手筆。
實在冒昧得很。我誠心誠意地想邀請您,所以才寄給您這份請貼。坦率地說,我想邀您去伊豆東海岸的河津之濱,在新開業的「東都河津旅館」貴賓室,與您共度歡樂的一夜。望您8月1日(星期六)下午5時前屈駕光臨,不勝殷切盼望之至。
屆時請向旅店賬房示函為證。另,附上旅費,請笑納。
這便是請貼的全部內容。另外,信封里附有1萬元的兩張鈔票。給了兩萬元作為去伊豆東海岸河津之濱的車費,可見連汽車費的價錢全都計算好了。發信人的名字沒有寫在前邊,落款是個「海」字。因此,只知道東道主是「大海」。
「這可怎麼辦?」小早川貞彥猶豫不決了。假如這不是旅館招徠顧客的新花招,那麼,是誰,又為了什麼發來如此的請帖呢?真是既叫人心神不安,又十分耐人尋昧。對方不但知道名姓,而且了解住址,說不定是哪一位熟朋友搞的一場鬧劇哩!
小早川貞彥決心應邀一行。其理由有三:首先,收了兩萬元的現款,已經無處退回。假如謝絕赴約,豈不是私吞兩萬元不義之財?
看來,不按約花掉這兩萬元,總是要惴惴不安的。另一個理由是:作為一個男人,這委實是一件風流韻事。東道主大約是個女人。不是說了嘛,要在這夏日的海濱,在那新建旅館的貴賓室共度歡樂的一夜。他一方面不相信現實生活中會有這樣的好事;另一方面卻又巴不得真的能有這樣一場巫山之夢才好。
第三個理由,是新聞工作者的好奇心。特別是在專門登載驚人消息的周刊工作得久了,連對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都慣於好疑和獵奇。動輒發問:「嗯?有問題吧?」對於機密的事,他們的嗅覺尤為敏銳。
大約一個月以前,由於這種好奇心的驅使,他有過一次與採訪任務毫不相干的行動,被總編輯訓斥了大半天。那一次,小早川為了採訪一位著名歌手因同性戀事發而失蹤,他帶領著攝影師趕到了和歌山縣的白濱溫泉。
他們住在忘歸庄旅館。那裡,大海碧波,盡收眼底。據說,那歌手住在白濱,但是一查,卻沓無蹤影。那一天,小早川和攝影師在房間里痛飲到深夜。凌晨兩點左右,忽然窗外人聲嘈雜。
他們住在二樓,憑窗張望,地面上的事,一目了然。那裡是混凝土的步行道,通宵亮著的路燈,把周圍的情形照耀得如同白晝。是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輕姑娘躺在地面,好像粘在水泥地上了。
幾名守門人和傭人,正圍在那裡,亂作一團。
說時遲那時快,小早川早已奔出了房間。旅館的正門已經關了,他從角門沖了出去。他見到了屍體,又對守門人和飯店的傭人依次詳細問明了情況。死去的人是住在忘歸庄515號房間的旅客,名叫久留米鈴子,現年25歲。
她留在515號房間的手提包裹有三封遺書:一封寫給爹娘;一封寫給正在外國旅行的姐姐;一封寫給本單位的領導人。內容簡單,大致是說驚動了您,很對不起,在世的時候多蒙關照,衷心感謝等等。至於自殺的原因,只說是因為愛上了一名有婦之夫,如今吹了……
遺書的筆體,無疑地出自本人手筆。515號房間的窗子大敞著,她就是從那兒跳樓的。因為是從五樓窗口跳下,摔在混凝土地面的人行道上,當然要立即死亡。
久留米鈴子的家鄉是石川縣的金澤,現住所是東京杉井區的某個公寓。公寓的某個房間,住著她們姐妹二人。姐姐在旅遊社工作。旅遊社的服務員把護送旅客到達目的地,叫做「伴旅」。久留米鈴子的姐姐就是因「伴旅」而去歐洲的。想不到不在期間,出了這麼一場大禍。
看了旅店電話定的記錄,知道久留米鈴子在自殺之前,打了一小時多的長途電話。通話地址是金澤。可見是與家鄉父母通話的。從自殺者的心理推斷,這很有點蹊蹺。
久留米鈴子既然已經給二老爹娘留下了遺書,又為什麼臨死之前給爹媽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呢?從自殺者的心理來看,這裡大有文章。
除親筆遺書三封外,久留米鈴子的右手握著一條手絹,是她自己的,上綉「S·K」兩個英文字母。由此可證:毫無疑義她純屬自殺。不過,小早川憑著直感印象,卻又總覺得她不像是單純的自殺。
他把調查歌手的事交給攝影師去辦,自己則開始行動,探索一位年輕的未婚姑娘之所以自殺,究竟有哪些奧秘。恰好久留米鈴子的父母得到了通知,乘快車趕來。小早川採訪過了,詢問了一些詳情細節。回到東京之後,又到死者單位去採訪,會見了若干人。
多少有了一點收穫。但是,僅憑這些,還不足以證明她是自殺還是內中有什麼重大的隱情。小早川白白地浪費了三天時間,結果,受到總編輯的怒目以斥。
「像年輕姑娘自殺一類的事情,由婦女雜誌去處理好了。我們不是藝術刊物么?除非有關明星的文章,否則,沒有任何價值!」
今天這份奇特的請帖,又是與藝術家和明星毫無瓜葛。按照總編輯的訓示,也許根本不值得過問。然而,他那根深蒂固的好奇性格,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磨滅的。
小早川大膽決定,接受這來歷不明的邀請。一個星期後的8月1日,他中午裝病早退,連坐落在大森的家裡都沒有回去一趟,便直接乘上了汽車。他答應付給司機往返的車費。
汽車高速駛過了「東名公路」,越過了厚木岔路口,來到了小田原的緩行道。因為是個星期六的下午,通過有信號的地方,車輛一定要堵塞,便改道從小田原經由箱根的收費馬路,跨上伊豆的遊覽大道,筆直飛下遠笠山的山岡,直奔伊東市的南方。由於司機們開的自用汽車蜂擁而至,沿海的收費馬路也很難飛越。好一個晴朗的天,陽光多麼明媚!坐在有冷風裝備的汽車裡,令人十分快活。藍藍的大海,晶瑩一片,叫人不敢相信還有什麼海上公害。
過了北川、熱川、片嫩、稻取等溫泉地,轉眼到了河津。河津是天城溫泉村的大門,房屋傍山林立,閃爍著紅、藍兩色的屋頂。這是個令人神往的城鎮。丘陵披著滿身碧綠,宛如大海波濤,緩緩起伏,伸向海濱。剛剛建成的七層大樓——東都河津旅館,就在丘陵的腹部,露出奶油色的身姿。
在這家旅館里候客的將是何許人也?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邀我到這樣的地方來呢?想著想著,小早川不由得一陣緊張。
二
在賬房,小早川交出了那份請帖。負責人盛情地寒暄,呼喊著傭人。他那過分殷勤的樣子,反倒引起了小早川的戒心。這位東道主想必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小早川對這樣的大人物卻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寬闊的大廳里,成對成雙,不少人帶著家眷。熱帶魚的玻璃缸前,孩子們擠擠壓壓。小早川一面跟著茶房走過電梯,一面心裡想:看這番光景,這裡倒不像理藏著什麼危機,也不像設下了什麼圈套。
他們在五樓下了電梯,走在鋪著天藍色絨毯的走廊上。拐了幾個彎,來到走廊盡頭,有個雙扇笨重的門,門上標有「貴賓室」三個大字。茶房只敲了兩下,便連忙退去了。
小早川猶豫了一會兒,才握緊了門環。約定的是5點,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東道主一定是正在屋裡等候著哩!小早川拉開了見他還沒有對屋裡掃上一眼,便趕緊先關好門,然後才慢騰騰地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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