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悲劇的大致經過。當時它引起許多謠傳(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前不久),就不必重提那盡人皆知的細節,也不必注意沒有貝舒干預就毫無結果的預審記錄了。現在根本不是要弄清楚德羅克案件,而是要強調導致公開結果的隱秘的次要情節,同時結束貝舒跟對手即私家偵探巴爾內特之間的決鬥。
這次,既然他從與巴爾內特的賭博中,已看出對方攻擊的辦法,既然這一局是在貝舒的地盤內進行的,貝舒手中至少有一張大王牌。第二天,他由警察局長親自指派,到德羅克將軍家去按門鈴。
一個大腹便便的僕人,從他穿的黑色外套來看,樣子像個外省的公證人,給貝舒開了門。他領貝舒進了屋。貝舒從兩點鐘到三點鐘,都站在一個窗戶後面,窺伺著特羅卡德羅廣場。那個波希米亞女人根本沒有在廣場出現。她第二天也沒有來。巴爾內特也許有所防備了。
貝舒得到德羅克將軍同意,繼續耐心守候。將軍身材瘦長,神情堅毅,穿著灰色禮服,仍保留著資深軍官的風度,平時冷淡寡言,但是在某些激情的支配下,卻非常興奮而又言辭激烈。然而,他對兒子傾注了極大的親情。他完全相信兒子是無辜的。他一到巴黎,就對報界發表聲明,使輿論界大受感動。
「我兒子不會做壞事。他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過分正直。他特別認真,可以完全忘記自己以及私利。他太憨直,我都不去他的囚室看他,也不跟他的律師交談,我根本不考慮替他求情。我來巴黎不是為了跟他共同商議,而是為了替他辯護。人人都會維護自己的名譽。如果他的名譽受損,我的名譽就要求我不讓我們的姓氏受到污辱。」
後來,在人們連珠炮般向他提問的那天,他大聲疾呼道:
「你們想要我談自己的看法嗎?我的看法非常直截了當。我的兒子沒有劫持任何人:有人心甘情願跟隨他。他保持沉默,是為了不牽連已經死去的某個人,我確信,他跟那個人有親密的關係。讓人們去尋找吧,會找到答案的。」
他也在拚命地尋找,他對貝舒說道:
「我差不多到處都有能幹而又忠誠的朋友致力於這次調查,結果跟您的調查一樣有限。警探先生,因為我們跟您一樣,只缺少一件證物,即那張有名的照片。整個案件的關鍵就在這裡。您不是不知道,金融家韋拉爾迪和我兒子的政敵形成了一種陰謀同盟,他們得到某些政府成員的幫助,為的是要找到可以使我兒子身敗名裂的證據。人們在他的公寓房裡翻遍了,搜查了整棟房子。韋拉爾迪給提供有用線索的人以重賞。讓我們等待吧。在我們的目的達到的那一天,將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我的兒子清白無辜。」
對於貝舒來說,能否證明將軍的兒子清白無辜,並不重要,他的任務在於截取那張照片。他仔細思量,如果照片是有利於德羅克議員的證據,那麼他的敵人就會使照片銷聲匿跡。因此,貝舒受制於他的職責,就得繼續監視。他等待著那個波希米亞女人,她卻沒有來。他監視巴爾內特,也不見他人影。他記錄了德羅克將軍講的話,將軍講述了他所作的努力、他的失望與希望。
一天,那位退休將軍若有所思地把貝舒叫來。有了新情況。
「警探先生,我的朋友和我一致認為,只有一個人可以對照片失蹤發表意見,那就是逮捕我兒子那天攔住他的去路的治安警察。然而,那警察的名字,誰也沒能告訴我,真是奇怪。他是臨時從警察分局借調來增援的。他出了什麼事?大家不知道,至少您的同事們不曉得。但是,你們上級知道,警探先生,我們肯定這個警察受到了訊問,被日夜監視著。他的家好像被搜查遍了,家裡所有的衣眼、傢具通通被翻過。我可以對您講出負責這次監視的警探們的名字嗎,貝舒警探?」
貝舒既不承認也不否定。將軍隨即大聲說道:
「貝舒先生,您的沉默證實我的情報是有價值的。我肯定有人希望給我的情報接續下文,有人有權批准您把那個警察領到我這裡來。請通知那當權的人。如果他們拒絕的話,我就考慮……」
貝舒自願承擔了這個任務。他的計劃沒有實現。巴爾內特怎麼樣了?他在案件中扮演什麼角色?巴爾內特不是那種無所事事的人,當人們突然面對他時,那就太遲了。
上司讓貝舒全權處理這個案子。兩天以後,將軍的貼身僕人西爾韋斯特,把貝舒和治安警察蘭布爾領進客廳,蘭布爾身著制服,腰間佩帶著手槍和白色警棍,樣子心平氣和。
會見進行了很久,卻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蘭布爾明確表示,他什麼也沒有看見。然而,他透露了一個細節,讓將軍明白了他為何受到監視:他是靠議員德羅克的庇護才得到現在這個職位的,他們是在團隊里相識的。
將軍哀求,發怒,威脅,以他兒子的名義講話,蘭布爾均不為之所動。他說沒有見過那張照片,德羅克議員當時在激動之中也沒有認出他來。面對這場令人疲倦的持久戰,將軍不得不撤退。
「謝謝您,」將軍說道,「我願意相信您講的話,不過對您和我兒子的關係如此巧合,我仍然表示懷疑。」
將軍按鈴。
「西爾韋斯特,送送蘭布爾先生。」
僕人和治安警察出去了。可以聽見門廳的門關上的聲音。這時,貝舒和德羅克將軍兩人的目光相遇,貝舒相信看到將軍眼睛里流露出嘲弄的神情。離奇可笑的快樂,毫無理由。然而……
幾秒鐘過去了,突然出現了令人震驚的現象,貝舒看得目瞪口呆,將軍顯然在微笑。在客廳門口,門打開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在前進,兩隻胳膊在向下的頭兩旁移動,圓鼓鼓的上身猶如球形物,兩隻細長的腿向著天花板不停地亂動。
那個東西突然恢復直立狀態,像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一個腳尖著地作軸,另一個腳尖緊貼著那軸轉。這是僕人西爾韋斯特。好像他忽然發了狂,像個伊斯蘭教苦行僧似的不停地旋轉,他的大肚子搖晃著,笑聲從張得如大漏斗似的嘴巴里發出來。
但是,這真是西爾韋斯特嗎?貝舒面對這怪誕的景象,開始感覺到自己的額上正冒汗。這真的是西爾韋斯特,那個樣子像外省公證人的大肚皮貼身僕人嗎?
那人乾脆利索地停住不轉了,圓睜大眼盯著貝舒,咧嘴怪笑,臉都扭曲了,好似一副面具。他解開外套和背心的鈕扣,解開橡皮製的假肚子的搭扣,穿上德羅克將軍送給他的短上衣,又注視著貝舒,說出這嚴厲的評語:
「貝舒蠢笨如梨。」
貝舒並不惱怒。他生性仁慈,不計較最尖酸刻薄的咒罵。他只是叫了一聲:
「巴爾內特……?」
「巴爾內特。」對方回應道。
德羅克將軍由衷地笑了。巴爾內特對他說道:
「請您原諒,將軍。但是,當我成功的時候,我就格外高興,不由得做出許多雜技小動作或舞蹈姿勢,非常滑稽可笑。」
「那麼,您成功了,巴爾內特先生?」
「我認為成功了,」巴爾內特說道,「多虧了我的老朋友貝舒。但是,不要讓他等待了,咱們就從頭說起吧。」
巴爾內特坐下來。將軍替他點燃了香煙,於是他快活地說道:
「好吧,是這樣的,貝舒。在西班牙我接到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拍的電報,請我替德羅克將軍幫忙。我當時正在同一位迷人的女士作情侶旅行,你記得的,但是雙方對愛情都有點厭倦,我利用這個機會恢復了我的自由,由一位在格瑞那達①結識的可愛的波希米亞女人陪同回到法國。這個案件很快就使我備感興趣,因為你正負責辦案,我立即得出結論:如果存在某個對德羅克議員有利或者不利的證據,人們應該向那個攔住去路的治安警察索取。然而,有關這個問題,我向你承認:貝舒,儘管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種種方法,還是無法搞清這位正直的人的姓名。怎麼辦呢?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形勢對於將軍和他的兒子來說變得更加艱難。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①西班牙城市——譯註
貝舒一動也不動,驚詫極了。他感到自己成了最可惡的被愚弄的犧牲品。毫無補救辦法,不可能作出任何反應。傷害已經造成。
「你,貝舒,」巴爾內特重複道,「你顯然知道。我們知道,你受委託來『炮製』②那個治安警察。但是,怎樣把你吸引到這裡來呢?這倒不難。一天,我故意在路上讓你見到,讓你跟蹤,一直來到這特羅卡德羅廣場,我那漂亮的波希米亞女人就坐在那裡。我們低聲交談幾句,向這所房子看了幾眼……於是你就上當了。要抓住我或者我的女同謀的想法,激起了你的狂熱。你的戰鬥崗位就定在這裡,靠近德羅克將軍和他的貼身男僕西爾韋斯特,也就是說靠近我,我因此能夠天天見到你,聽見你講話,並且通過德羅克將軍來對你施加影響。」
②在法文原文里用的是「cuisiner」,原意是「烹飪、做菜」,在俗語中的意思為審問——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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