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跟新娘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要吵架回去吵吧!既然出來旅行,就要好好照顧她。」
舞女有著痛苦的過去。想起過去,她簡直受不了,終於把過去的情況和盤托出。
「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我結婚了。我們出發到濟州島度蜜月。我們是經人做媒結的婚,新郎是開花店的。第一個晚上睡過後,他說我不是處女。當然,我是不是處女。結婚以前我結交過三四個男人,所以不是處女。不過,有哪一個新娘肯承認這一點呢?我堅持說不是,委屈得哭了,可新郎就是不信。當天晚上新郎就沒有回旅館。我為了等新郎回來,在旅館里熬了一夜。當時我的心情誰也不知道,凄慘得不能說了。睜著眼睛等天亮,清早新郎才回來。」
她也許是感情激動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了,用手背去擦眼淚。
崔基鳳擔心妙花的下落:莫非是回家去了?殺了人,能回自己家裡去嗎?
玉子擤了擤鼻涕,又開口說:
「你知道新郎怎麼對待我?他說你到酒店裡去當賣酒婦很合適。一面說一面把一張飛機票扔在我面前。他不願意和我一起走,說是各人自己回去。我哭著哀求他,他就是不聽。最後我也火了,問他難道你是童男子嗎?他踢了我一腳,先走了,在街上都不讓我看見。我在娘家等了他一年,其間生了孩子,是個女兒。新郎說不是他的,不來看。一年半以後,我再也頂不住了,同意跟他離婚。我把女兒交給娘家,從此四處漂泊。就像新郎所說的那樣,當了酒店的賣酒婦,像浮萍一樣流浪。先生,回到新娘身邊去吧,別讓新娘哭泣。」
崔基鳳睡著了。玉子好像無可奈何,瞅了他一陣,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
「快起來,新娘來了!」
崔基鳳睜開眼睛,四下里張望,然後扶著玉子站起來。
「我的新娘到哪裡去了?我的新娘到哪裡去了?是到東海龍王跟前去了呢,還是到北邙山①去了?」
①意為墓地。
崔基鳳嘴裡哼哼著朝積了雪的山坡上走。風雪颳得挺猛,咫尺莫辨。半路上他跌倒了好幾次,但不知怎的,心裡很愉快。
他鼻子里繼續在哼歌。
「人天生就是自由的,就像這塊石頭一樣。」
他使勁踢了一下腳底下碰到的石頭。
「可是一生下來,自由就受到約束。要起名字、編號、登記……然後按照既定的計劃行動。……這就是人。我想做一顆自由的小石子……這是薩特說的。」
他一走進飯店,人們就對著他看。因為他白花花的渾身披著雪。他到外面去把雪撣掉,然後重新進入飯店。
鴨於依舊坐在浴缸里,看見屍體,崔基鳳的酒就醒了。
「可憐的傢伙……這麼點年紀就死在女人手裡。」他咂咂舌頭。
崔基鳳已經制定好了如何處理屍體的計劃,只是這個計劃能否按照他所想象的實現還得看一看。
他把散在地k的鴨子的衣裳揀了起來,翻開口袋,把雜七雜八的東西拿出來。裡面恰好有學生證。姓名:孫昌詩,S大學物理系四年級。崔基鳳把他的名字記在腦子裡。為了不暴露他的身分,把學生證放在煙灰缸里燒了。然後又走到外面。
崔基鳳離開飯店,為了儘可能不被人發現,故意繞遠路走。不一會兒就到了白天看好了的地方。白天停著九輛汽車,現在停了十五輛。
他環顧周圍,飯店的每一扇窗戶都掛著窗帘,黑燈瞎火的房間很多。
俄頃,他走到車子附近,一輛一輛地檢查行李箱。沒有關上的行李箱不容易發現。檢查了十輛,到做第十一輛的行李箱撤紐的時候,行李箱開了。這是一部高級進口車。由於車身大,行李箱也顯得挺大。他放心地嘆了一口氣,又把行李箱關上,然後去調查餘下的四輛。第十五輛的行李箱也沒有關,但是這部車於的行李箱顯得特別小。
他在進口車上做了個記號,重新回到房裡看了看錶。已經過了十一點。他決定清晨兩點鐘光景一定要行動。儘管還有三個小時,但他認為最好是預先做好準備。
他把褥子和被窩推到一邊,然後把毯子攤開。這是一條藍顏色的毯子。他脫掉派克上裝,捲起袖子,走進浴室。現在該用手去碰屍首了。自從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一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用手去碰過屍首,突然感到害。隊他想把身於朝屍營那面彎下去,又把手縮回來擦冷汗。因為他怎麼也沒有這個勇氣。他喘著氣,盯著屍首看了好半天,又試了一次。這次他不朝屍首看,光把手朝前伸。手碰到了屍首,有一種冰冷的感覺。他停了一停,又把手伸過去,似乎是覺得不把屍首抱起來不行。要抱起來,就不得不看。他從背後把手放到屍首的胳肢窩底下,然後一隻手托著一邊的胳肢窩,抱住屍首的肩膀朝浴缸外面拖。
屍首比看起來要重。原以為他體格小,重量輕,誰知不是這樣,加上已經僵直了,很難對付。但是一經接觸以後,就不像開初那麼感到害怕了。不,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覺得它可憐。他把屍體從浴缸里抱出來,又拖到外面,放在鋪好了的毯子上,使勁把彎曲的腿扳直,只聽見格巴格巴一陣響,身體相當瘦弱。他無法理解妙花為什麼對這個學生這麼著迷。要是沒有參過軍,也許只有二十三四歲。崔基鳳覺得他這麼大一點年紀就死了,真不像話。這個小夥子已經讀完了大學,只要拿到畢業文憑就行了,可真是倒足了霉。他為什麼非死不可呢?他家裡人可能正在焦急地等他。然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得活下去。
脖子上有淤血,被卡過的痕迹很明顯。
他把屍體翻了過來,後腦勺上凝著血。好像這個部位被猛擊了一下。孫昌詩的腿很細,屁股也很瘦小。
「這不怪我。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你的死跟我不相干。你無端侵入我的房間,沒有得到我的允許。而且死在我房裡。要是在我房裡發現你變成了屍體,那是令人頭痛的。我得把無端侵入我房間的你打發出去。這個房間是神聖的房間,但是被你搞糟了。你得向我道歉。你不能怨我,應當向我道歉。」
他用毯子把屍體蓋上、包好,屍體就不像屍體了。
屍體用毯子一層層裹好以後,又用尼龍繩一道道捆好,捆得結結實實,不致於半路上散掉。
做完了各項準備,已經到了深夜一點。
他把孫昌詩的遺物全部收集攏來裝到購物袋裡。袋子很大,只裝了半袋,用繩子捆上。他到浴室里去放掉浴缸里的水,把浴缸沖洗乾淨。然後在手和臉上抹了厚厚一層肥皂,用水洗掉。
他很累,由於時間還早,就把毯子攤開睡在上面。其實是跟屍體並排躺在一起。他對著天花板吐了一口煙,轉身朝側面躺,看見了屍體。屍體的頭部圓圓的,凸在外面。
「誰都要死的。」
他對著屍體自言自語地說,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說有差異的話,那只是有的先死,有的后死。但是這個差異放在永恆的歲月里來看,也只不過一剎那的事。在亂世先走一步也不錯,千萬不要覺得太委屈。」
崔基鳳又抽了一支煙,然後支起身來,先把房裡的燈關掉。房裡突然變得漆黑。他覺得那屍體要霍地蹦起來了,這傢伙也許是裝死吧!他注視著屍體把通向陽台的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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