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會見分曉的,重要的是我們並不是說犯人無罪,而只是推測他不是一個人乾的。由此得出結論:偵查工作應該繼續下去。」
「彼得,那樣一來我就該著手偵查,而這種工作會立即受到控制,我會像馬戲丑角一樣每天被人拽出來表演,我不是干工作,而是對每一步驟作出書面解釋。」古羅夫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隨後掏出香煙,但他看了將軍一眼,又把煙盒放回口袋。
「到底是大案偵查員!」奧爾洛夫洋洋自得地微笑了。「你是個舉足輕重的偵查員,但你依舊是來自莫吉廖夫市的小列瓦。我拿著你的報告會找巴爾金副部長,對所獲情報是否真實表示懷疑。隨後我在報告上批示:『請予核查並獲取證據。』古羅夫上校的個性是眾所周知的,他打報告請求讓他例行休假。克里亞奇科上校也去外地休假。當有人開始告你的狀時,我宣布我們了解此事,但持反對意見。這是俄國人慣用的花招。總統頒布停止軍事行動的命令,而將軍們則派出轟炸機進行轟炸。那麼誰又能搞得清民警局內部的爭鬥呢?」
「讓維羅奇卡告訴她最要好的女友,說我跟你吵了一架,」古羅夫補充說。
「不錯,可這是細節,主要的是誰也無法阻礙你去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你並不是為那車臣人辯護,你是在找他的同夥,是放棄個人休假,不要命地在幹活。」
古羅夫站起身來握了握奧爾洛夫的手。
「所有的人都問我為什麼沒有當上將軍。」這是談話整個過程中古羅夫頭一次露出笑容。「你瞧,這就是我沒有當上將軍、而奧爾洛夫則當了將軍的原因。」
第二章
格里戈利·達維多維奇·柯托夫和華連廷·尼古拉耶維奇·聶斯捷倫科兩人都快五十歲了,生活經歷也很相似。在偵查部門工作了二十多年,兩個人都因不願討好上司而被解了職。對每個問題兩人經常有自己的見解,既不「拿」人家的也不「高抬貴手」,不跟需要結交的人一起喝酒;總之。儘管供職多年,在民警圈子裡並未成為「自己人」。不論是俄羅斯人聶斯捷倫科上校還是猶太人柯托夫中校都難以駕馭,令人為難,而且有時變幻莫測。當兩人作為偵查員的服務期限和年齡都已屆滿,讓那些過分熱心的人事幹部可以放手行事時,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就被悄悄打發回家領退休金了,彷彿民警局裡經驗豐富的密探太多,像星期天的市場,擠得水泄不通一樣。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早就認識這些「夥計」。今年春天,當古羅夫需要幾名已經離職的民警局偵查員時,他給古羅夫召來五個人,但幹完工作以後列夫·伊凡諾維奇只留下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兩人,另外幾位由於種種原因未能令上校滿意。現在,當古羅夫請斯坦尼斯拉夫邀幾個夥計談一談時,兩個人都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他們雖然年齡相近、經歷相似,但外表和性格卻大不相同。
華連廷·聶斯捷倫科淺藍色的眼睛,淡褐色的頭髮,兩邊額角的頭髮已明顯脫光,不論站著坐著都直挺挺的,像個退役軍官,決定問題時不慌不忙,一旦決定了就立即行動,全力以赴。格里戈利·柯托夫雖然只有一半猶太人血統,但他的外貌令人毫不懷疑他是個猶太人。皮膚黑不溜秋,背有點駝,頭髮蓬亂,大鼻子——看上去柯托夫這人只要一碰就能把他撞傷。有多少刑事犯罪分子上了他這種鉤,格里戈科已經記不清了。他不從事體育活動,天生的身強力壯,碰上街頭打鬥當然也會來個三招兩式。柯托夫工作起來像條蟒蛇,埋伏時他能幾個晝夜趴著不動,耐心守候,一旦出擊就會把獵物死死咬住。
古羅夫會見幾位偵查員時態度誠懇,但也不過分親昵。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彷彿他們幾個月之內會有變化,然後問道:
「咱們干點活好嗎?」
柯托夫只點了點頭,認為他這麼問只不過應個景兒,不值得回答。他在辦公室門左邊一張沒人專用的桌邊坐了下來。
「上一次的錢我至今還留著,」聶斯捷倫科說,他的眼神顯得無所謂,同時又略顯狡黠。「我頭上的屋頂也還能擋風遮雨。然而只要是跟斯坦尼斯拉夫和您一起,列夫·伊凡諾維奇,我隨時準備上路。」
「那麼,先生們,你們能跟我走多遠呢?」古羅夫一邊問一邊考慮,消息必需通報到什麼程度。
「該多遠就多遠,在指揮員後面只差半步,」聶斯捷倫科答道。「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別嚇唬人了,你說該怎麼干,分配任務吧。」
「對手最好是些盜匪暴徒,而不是貪污受賄的特工機關,」柯托夫一面插話,一面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他一年到頭都傷風。
「格里戈利,你不是在商店裡,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一直默不作聲的克里亞奇科說。「你自己明白牌是怎麼攤到手的。」
「瑪麗亞樹林①公共汽車爆炸事件你們都知道了。五具屍體,其中有兩個兒童,罪犯抓到了,判了刑,關在死囚牢房裡。辯護律師遞了呈文請求特赦,」古羅夫說道。
①莫斯科地名。
「這事兒盡人皆知,徒勞無益,要槍斃的是個車臣人,」聶斯捷倫科說,「我聽說案情像九九乘法表一樣簡單清楚。」
「華連廷,我跟你說過,反猶太主義和民族主義有損於一個人的尊嚴,」柯托夫說,「然而,列夫·伊凡諾維奇,今天出面為一個車臣人辯護不合時宜,人們不會理解。」
「為猶太人辯護已有兩千年不合時宜了,」古羅夫微笑道,「誰也不會強迫你們往爐火里鑽。我得到可靠消息,恐怖活動是一個團伙組織的,可是逮捕和判刑的只有一人。你們想,其餘的難道在草地上安靜地邊吃青草邊聞花香?」
「那麼,莫斯科刑偵局和聯邦安全委員會難道斬了草卻沒有除根不成?」聶斯捷倫科感到驚訝。「那麼奧爾洛夫中將怎麼樣?列夫·伊凡諾維奇,您報告了彼得,而他卻去睡大覺?」
「華連廷,你是上校不是?我也是上校,咱們是一伙人。中將另有他的一伙人。巴爾金副部長不支持我的倡議,我的報告被他們一筆勾銷,於是我同斯坦尼斯拉夫申請休假,想證明肩章上的星跟腦子裡的星不是一碼事。」
「對不起,列夫·伊凡諾維奇,你是想雞蛋碰石頭。長官們不僅僅只是將軍而已,他們代表了一種體制。但您是個有頭腦的人,您按自己的規矩生活,然而您也沒有忘記要個休假證。那麼我和格里戈利幹嘛要拚命賣力呢?」
柯托夫比他的朋友更聰明也更精細,他不相信古羅夫的話,猜想他們是在編造一些託詞,因而沒有開口。
「華連廷,你叫人莫名其妙,把我當成傻瓜啦,」古羅夫口氣生硬地說。「有一些人,我們乾的工作跟他們有利害關係。每個月三千美元,花銷在外,事情辦成了有獎金。」
「行!」聶斯捷倫科點了點頭。
「可我不行!」柯托夫說。「我這麼大年紀才好歹成了家,夫人懷了孕,我必需辦保險。死亡十萬,重傷殘廢五萬。」
「猶太人總是精明的,」聶斯捷倫科說。
「立個字據還是口說為憑?」古羅夫問道。
「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柯托夫冷冷地答道。「列夫·伊凡諾維奇,請原諒,您也不會永生不死。該跟誰講,您把條件講好,咱們口說為憑。」
「錢的問題就這麼定了。」古羅夫打開放在他面前的公文夾,「格里戈利,你說得對,但我不喜歡你的這種情緒。」
「我也一樣,」柯托夫答道。「只不過這不是我的情緒,而是俄羅斯的現實。五月里我們去參加選舉,看見黑洞盡頭出現了一線光明。今天我們走出黑洞,卻發現前途依舊渺茫。我並不特別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妻子和孩子應該有錢糊口。」
「這人倒很嚴肅認真,」聶斯捷倫科做了一個怪相,隨後笑了起來,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古羅夫確實不喜歡柯托夫的情緒,可能因為這種情緒跟古羅夫本人的內心狀態相似。他本想把這個偵查員申斥一頓,叫他別參加了,但他看了斯坦尼斯拉夫一眼,後者搖搖頭表示否定,於是他剋制自己,說道:
「工作很平常,無非是調查加偵查。不過咱們都很清楚,干我們這一行誰也不知道房角後面藏著什麼。我們有一定的優越性。」古羅夫開始扳指頭算起來,「有錢,有行動自由,沒有誰催促我們,一遇危險就可以往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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