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爸爸媽媽。」古羅夫一本正經地答道。
副檢察長費杜爾·伊萬諾維奇·德拉奇是奧爾洛夫將軍的老朋友和同齡人。這位檢察官自然早就認識古羅夫,並按自己的方式喜歡他,但他對密探管束很嚴。德拉奇年輕時在偵查機關工作,了解民警們在同檢察機關處理相互關係時所使用的一切計謀和花招。
這位官員個子又高又瘦,加上長長的鼻子和又粗又長的眉毛,看上去像一隻猛禽。他看人時總是顯出不信任的神色,而且經常面帶譏諷。此刻他坐在他那簡樸的辦公室的桌旁,用瘦削的手指卷著古羅夫的報告,把紙捲成一個小紙袋,彷彿要把硬糖塊兒裝進去似的。
「小夥子,你想要我相信,你的這個圖林對社會不會構成任何危險。」德拉奇用兩個指頭抓住長長的濃眉,用它遮住一隻眼睛,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古羅夫。「你說獨一無二的帶光學瞄準器的步槍他是碰巧買的,目的是為了轉手賣掉,而手槍則是從阿富汗帶回來的,留著它只是為了防身。你這娃娃當我是個老傻瓜嗎?」
古羅夫沒有吭聲,他確信這個老練的官員什麼都明白,什麼都不會問。
「你有一點說得對,那個年輕人的案子法院不會受理。一個軍官,得過勳章,阿富汗戰爭的英雄,這樣的人不會因為收藏武器而定罪判刑。但這個人極其危險,他在牢里呆得越久,人們越安寧。你聽著,列瓦,」德拉奇用信任的語氣說,「說實話,你怎麼認識圖林的?」
今年春季圖林受人僱用要幹掉古羅夫,兩個人拚死進行了一場肉搏,密探雖然孔武有力、身手靈巧,還是打輸了。圖林比他年紀更輕、力氣更大,而且培訓得更好。救了古羅夫一命的是個偶然的機會,當時密探已經被這個雇傭殺手兩隻強有力的手按在地上幾乎要窒息了,就在這時他摸到了身上帶的手銬,拼著全身力氣猛擊進攻者的頭部。隨後把武器放進圖林駕駛的「尼瓦」汽車裡,把汽車和神志不清的雇傭殺手悄悄送到汽車檢查站。古羅夫自己當時已是遍體鱗傷,滿身血斑,腿也瘸了,但他心裡明白,這個阿富汗戰場老兵要是在好人手裡可是個無價之寶。他沒有提供任何證詞,於是圖林因私藏武器的罪名進了班房。偵查員十分清楚,從阿富汗回來的軍官是極其危險的人物,但眼下他決定冒個險,一個真正的密探總是喜歡挺而走險的。
「你幹嘛不說話,是不是喪失記憶力啦?」德拉奇依舊溫和地問道。
「費杜爾·伊萬諾維奇,我和您都不是小孩,什麼事都明白,」古羅夫凝視著這位官員,小心翼翼地答道,「您身居一定的職位,必須按相應的規矩行事。我把真實情況告訴您。假如給格奧爾吉·圖林判刑,過兩三年刑滿出獄時他會成為一個充滿怨毒、訓練有素的殺人犯。假如我不提供證詞,您也不改變對圖林的強制措施,繼續把他關在牢里,開庭審理后再放出來,他也是個充滿怨毒、訓練有素的殺人犯……那麼這對誰有好處?」
「你終於開口了,我本來就知道這個案子你有所隱瞞,」德拉奇滿意地說,「我聽到一些傳聞,說你跟彼得大吵一頓,然後休假去了,是嗎?」
「假定是吧。」
「而我也就相信了這種蠢話?」
「未必,」古羅夫笑了一笑。
「這就是說,你又故伎重演,決心不通過法律手段,而是用自己的雙手整頓俄羅斯的秩序。於是你需要一個欠你情的阿富汗戰場的老兵。」
「親愛的費杜爾·伊萬諾維奇,我一向認為您是個明察秋毫的人,」
「你這個民警,我在你面前不是親愛的,而是檢察機關高級官員先生……我維護法律,不允許……」德拉奇說了半句突然住口,嘆了一口氣。「我拿你這小子怎麼辦呢?」
「您拿我沒辦法,因為眼下我沒有罪,」古羅夫忍住笑容回答,心裡明白自己勝利了,「您讓格奧爾吉·圖林具結保證不離開本地,然後改變對他的強制措施。我擔保小夥子到時候出庭受審。」
「你什麼都擔保不了,」德拉奇一面嘮叨一面拆開手上的小紙袋,把古羅夫的報告弄平整,「我了解你們偵查員的秘密花招,你擔什麼保!」檢察官哈哈大笑。
古羅夫站起來鞠了一躬,竭力做出一副表示感謝的笑臉。
「謝謝您,費杜爾·伊萬諾維奇。」
「別咧著嘴笑,你不像個馴順的羔羊。願你成功。」
格奧爾吉·圖林走出監獄,隨手關上鐵門,看著忙忙碌碌的過往行人,他們大多數人根本沒有去猜想鐵柵欄和窄得像條縫似的出入口裡面是些什麼。旁邊停著一輛外國轎車,馬達在嗡嗡作響,車門微開。圖林不由自主地往車裡面看了一眼,看見似笑非笑的古羅夫那對淺藍色的眼睛。
「上車吧,格奧爾吉,我帶你。」上校轉身探過前座的靠背把車門推開。
「莫斯科我熟悉,好歹能走到,」圖林氣沖沖地回答,但還是上了車。「好個恩人,見你媽的鬼。」他抽起煙來,「我還在納悶怎麼突然改變了措施,原來是教父費心了。」
「除了我以外,誰還需要你?」古羅夫把車停在理髮店附近,「你好像感到不滿?」
「我忍著吶,教父,幹嘛停車?」
「去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古羅夫遞給圖林五萬盧布。「回家去再刮鬍子,現在理髮店不刮鬍子了。」
圖林走出理髮店時,古羅夫看了看他那強壯而又勻稱的體形,心想:俄羅斯從來都沒有把人當人看待,這樣的小夥子竟然白白浪費掉,而且誰也不用負責。
「我上次碰到你以後,腦袋上有兩處縫了針。那女的一面剪髮一面叫『哎呀』,我只好說這是阿富汗留下的。現在上哪兒?」
「給你弄一身衣服。」古羅夫轉過身來盯住圖林,「你幹嘛『你』呀『你』地稱呼我?我跟你在一個戰壕里呆過不成?」
「沒有,不過好像……」圖林一下子窘住了,但馬上反咬一口:「那您幹嗎用『你』稱呼我呢?」
「合理合法。我是上校,你不過是預備役上尉。咱們往後一切都得講個禮節。我叫列夫·伊凡諾維奇,假如你心裡有氣,可以稱呼我『上校先生』。我愛怎麼叫你就怎麼叫。」
「這不多餘嗎?」
「正當如此,」古羅夫斬釘截鐵地說,「而且你要注意,檢察機關不喜歡你,是我以軍官的名義保證你不會逃跑,法庭隨傳隨到。」
「說真的,打小時候起,父母死後就沒有人關心過我。請允許我抽支煙好嗎,上校先生?」
「抽吧。」
「可我沒有煙。」
「那更好。」古羅夫在一個大超級市場門口停了車。「咱們給你買幾件外衣。」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剛出獄的囚犯那身破舊衣服。
東西由古羅夫挑選和購買,退役上尉只不過試一試尺寸,一聲不吭。他們走出商店時拎著兩個大袋子,另外還有一包,是圖林的舊衣服和鞋子。
「可以扔掉嗎?」他在垃圾箱旁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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