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輪到你們三位,」古羅夫打量著斯維特洛夫、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說道,「那個『教練』,咱們姑且這麼稱呼他吧,這人的特徵不清晰,然而仔細琢磨一下,還是有些非常重要的東西:年齡,身材,體型。你們也許會說:這樣特徵的人多得數不清。這話不對,比如咱們這幾個人,一個也對不上號。剃光了頭,那毫無疑問就是假髮。什麼意思呢?」他用詢問的眼光看了偵查員們一眼。「這意思就是:他不久以前剃光了頭,否則假髮是戴不好的。」
「說不定這人天生光頭呢?」斯維特洛夫說。
「他戴上一頂鴨舌帽或禮帽不是更簡單么?」聶斯捷倫科說。
「他跟鐵木爾是在咖啡館見面的,」古羅夫反駁道。「戴帽子總的來說是危險的,因為帽子有可能無意中取下來或被樹枝掛住。不,他是剃光了頭的,現在頭髮當然又長了起來,進行了精心剪修。夏伯陽,你回車庫去呆兩天,擺弄擺弄你的車,你已經要了補假,眼睛盯緊一點兒,看看能否發現什麼線索。其他幾位呢,跟過去的特工們聊一聊。那人的舉止特點應該是老成持重。還有斯坦尼斯拉夫所說的錢的問題。十萬元額外收入裝在窮漢口袋裡,總會很扎眼。好吧,咱們幹起來吧,請注意,辦這個案子哪怕達不到目的也不要越過界限。」
第四章
鮑里斯·彼得羅維奇·阿格耶夫上將散會回來,心情極其惡劣。不過,他已經記不起他什麼時候心情跟目前不一樣。在俄羅斯,軍隊一向受人敬重,而幾顆星的將軍則簡直令人感到顫粟,可是今天,只有懶漢才懶得對軍人嗤之以鼻。將軍雖說不久前已屆滿六十,但對種種往事仍然記憶猶新。他清楚地記得,就在不久前,舊廣場那兒一個乳臭未乾的科員或是助手(文職人員的職銜是沒法分清的)居然讓將軍大人在接待室等了幾個鐘頭,而他自己卻在電話里閑扯,鬼知道他扯些什麼。後來,一個搞黨務的人,連科長都不是,一輩子從沒拿過槍,連團和營都分不清,竟然也滿嘴酒氣地沖著將軍胡說八道。
往事一件又一件,鮑里斯·彼得羅維奇什麼都沒有忘記,但在舊制度下一切都井然有序,還有成千上萬前輩踩得光溜溜的等級的階梯。夠上了哪一級,那就極少撤下來,萬一鬧得聲名狼藉,就給你換個單位,但級別不變。
如今上將連勳章都沒法佩戴了,因為勳章多得胸前擺不下,然而他卻不知道心裡有話對誰可以訴說。老戰友們不敢在一起聚會,他們都不知道明天是會派車來接他們上班呢,還是要他們開自己的車去別墅養老。文官中一些無名小卒態度傲慢,提的問題蠻橫無禮,諸如:郊區的房子是用什麼磚造的呀?是誰造的呀?值多少錢呀?彷彿身為上將的阿格耶夫生活中沒有別的事情操心,非得親自過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不可。
所有的人都在進行改造,經濟似乎已經抓完了,現在抓起軍隊來了。可是軍隊有什麼好改造的?彼得大帝當年早已頒布命令,而且迄今仍然完全有效。職業軍隊?真有意思,那麼是誰把法西斯趕過整個歐洲、一直趕到柏林?而今卻有人打算跟車臣媾和,可你知道嗎,還是不斷地在死人。自古以來戰爭就沒有停息過,也不斷地在死人,理當如此嘛。
誠然,他有些同窗好友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地在那裡被打死。可是身居要職的將軍居然讓自己的兒子離開司令部,隨便拋頭露面,這不是豈有此理么?應該把這個什麼車臣用坦克碾平,然後拋到腦後。
將軍走進接待室,朝站得直挺挺的副官點了點頭,邊走邊說:
「茶,他媽的!」說著進了辦公室。
副官立即端上用銀杯托托住的茶杯,按老規矩在茶里加進一小片檸檬和一點糖,但沒有走開。
將軍不滿地問道:
「還有什麼事?」
「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來過電話,說是等您一來就給他掛電話。」副官踮起腳後跟,顯出盡心竭力的樣子。
「還有誰?」將軍呷了一口茶,燙了一下。「該把你派到格羅茲尼去。俄羅斯士兵在流血犧牲,你卻在這裡悠閑自在,連一杯通常的茶都不會沏。」
「是巴爾丘克·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副總理!」副官小聲說道。
「你剛才就該說清楚。你把電話接通。」
茶稍微涼了一點,上將心滿意足地把一杯茶全部喝完,開始咀嚼那塊檸檬,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直接打來的,沒有通過副官。將軍感到驚訝,通常外面來的電話要麼通過專線,即僅供有特權的人用的所謂「自動電話」,要麼先由副官接,然後報告是誰來的電話,而主人則決定是否跟這個人交談。市內直通電話僅此一台,很少有人撥這個電話。
阿格耶夫遲疑片刻,吞下那片檸檬,拿起聽筒,乾巴巴地答道:
「喂。」
「您好,鮑里斯·彼得羅維奇,我是從薩馬拉來的外甥,請原諒我打斷了您的國務工作。」
一聽這暗號和嗓音,將軍馬上聽出這是他僱用的圖林,今年春天他曾把這個人借給現在已故的福金使用。將軍知道圖林已經被捕,對阿格耶夫來說,跟這種人通電話已毫無意義,但放下聽筒已經不可能了,再說他也想知道個究竟,因為春天那次行動失敗的情況將軍只是間接地聽說過一些。
「你好,格奧爾吉,母親身體好吧?你自己怎麼樣?」
「謝謝,鮑里斯·彼得羅維奇,家裡一切正常,我是順路來莫斯科,住在朋友家裡。」
那麼,他被釋放了,該見一見才好。可是,這也許是聯邦安全委員會設下的詭計?要麼就是聯邦調查委員會?這些機關現在怎麼個叫法,根本就沒法記住。原先很簡單——就叫克格勃。將軍心想,這個名稱就說明了一切①。政府機關的內部電話響了,媽的,準是巴爾丘克。
①「克格勃」是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簡稱。
「格奧爾吉,過一個小時再打電話來,我這兒有人等著。」將軍放下一隻聽筒,拿起另一隻,聽見了巴爾丘克那柔和而又威嚴的聲音:
「你好,鮑里斯·彼得羅維奇,會議進行得怎麼樣?」
「您好,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將軍答道,「會議進行得富有成果,決定繼續考慮考慮就散了會。」
巴爾丘克滿意地呵呵一笑:
「將軍們開始思考了,會有點名堂了!你別見怪,我不是說你。你才真是個有頭腦的人。有件事完全是件私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再說安娜也經常提到你。你是不是到三一街寒舍來一趟?咱們一塊兒喝一杯,說說話,再去洗個澡。」
巴爾丘克已經進了新的內閣。新內閣尚未經過批准,但已由總理正式提名。杜馬十有八九會贊同他入閣。總統身體一復原就會簽字批准。巴爾丘克雖不是第一副總理,但卻是副總理之一,既然他邀請,那就是說應該去,不能拒絕。上將本人一隻腳雖然仍在辦公室,另一隻腳已經踩上別墅的菜地了。任何一個金融機構都不需要有幾顆星的退位將軍。
「見見面喝一盅我總是高興的,」阿格耶夫答道,「我一定來。我想,你的涼台上不會有人開槍射擊吧?」
「瞧你這記性!」巴爾丘克竭力掩飾自己的不滿。「那事兒早過去了,作為一位俄羅斯將軍,可不好意思為這種小事擔心。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多一粒或少一粒子彈……」
「好啦,好啦,」將軍馬上省悟過來,意識到槍擊事件提得完全不合時宜。「幾點鐘來?」
「八點左右吧。餡兒餅用白菜還是肉餡?」
「主要的是伏特加得喝涼的,」將軍說著放下聽筒,開始猜測,他這個上將行將就木了,對這位騎著白馬馳入新內閣的副總理能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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