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打發走了公家的車,親自駕車,沒過多久就在約定的地點停下來,按當官的規矩坐到後座上。在駕駛室里就座的則是格奧爾吉·圖林。將軍馬上看出自己的教子穿著新衣,髮式也很漂亮。
原來,當年阿格耶夫還是少將時在阿富汗度過了幾個月。有一天他在圖林上尉和兩個中士的陪同下,沿著蘇軍牢牢控制的公路乘車前往裝甲兵預備隊,沒想到那條路上埋了地雷。車上的兩個士兵炸死了,圖林受了傷。將軍不會打仗,為人也十分鄙俗,但膽子卻很大。他沒有扔下受傷的人,而是把他拖出汽車,一起藏在石堆里。不久救援人員趕來,圖林被送進醫院,而將軍的領章上則添了一顆星,兩人開始了男人之間的正常交往。不久圖林複員,部隊也撤離了阿富汗。退役的上尉失了業,走投無路之際找到了阿格耶夫,請求幫助。
此時一部分前克格勃分子開始策劃陰謀,積极參与其事的有現已去世的福金,而阿格耶夫將軍則擔任了觀禮貴賓的角色,他感到他的官也當不長了。當福金需要一名能夠幹掉民警上校古羅夫的殺手時,將軍把自己的教子借給了這些搞陰謀的人,跟他們有言在先;我介紹你們互相認識,我對這小夥子有救命之恩,至於你們能不能談妥,則跟我不相干。
總的說來,上將的為人是忠於職守、小心謹慎,盡量做到兩面討好,自己則不作出過激的舉動。他知道圖林沒有完成任務,因為他已被捕,而福金則在試圖幹掉總統時送了命。詳細情況將軍不了解,他躲入「地下」,他跟搞陰謀那伙人的聯繫也自行中斷,因為中間人福金上了西天。
「往德米特羅夫公路開,」將軍拍了拍圖林壯實的肩膀。「你是我的私人司機,咱們倆以前的關係盡人皆知,誰也不會感到驚訝。前線的夥伴,年長的幫助年輕的,就這麼回事。現在講講看,你是怎麼被抓的,為什麼放出來?」
「很正常,將軍,」圖林懶洋洋地答道。「我是在汽車檢查站被抓的,純屬偶然。逮捕我是因為私藏武器。手槍是我從阿富汗帶回的,那倒也罷了,可還有一支帶光學瞄準器的步槍,而且是單件製造的,這一下民警就緊張了。我聲明我對武器很內行,那槍是碰巧買的,想賣了掙幾個錢。這麼說倒也說得過去,但刑偵局的人可不是平民百姓,對我一再刁難,反覆折騰,還要我按了指紋,千方百計對我進行審查。」
「第一個拐彎口向右,」將軍說。
「這路我太熟了,我當時就打算在這附近對那個警察下手。」
「忘掉這事兒吧。指示你干這事的那個人自作聰明,被他自己的手雷炸死了。」
「這種事兒是有的,炸藥可不會區別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
「為什麼把你放出來呢?」阿格耶夫問道。
「把我關押下去有什麼意思呢?監獄里人滿為患,我的案子審下去又不會有什麼結果。槍沒有用過,人在阿富汗受過傷,想做點投機買賣,誰會給這種人判罪呢?眼下又在進行新的屠殺,哪能平白無故地把一個國際主義戰士關進監獄呢?法院和偵緝人員要是這麼干,搖筆杆子的人會把他們批得體無完膚。於是他們把我放出來,讓我簽字具結不離開本地,說是以後要開庭。可是我想,這案子不會再審了。小事一樁嘛,再說法院對我這人沒什麼興趣。我跟您認識這件事我沒跟警方說。我要是說了,他們會認為有大人物作掩護,那就有東西可以隱瞞,他們會抓住不放,越纏越緊。」
「好樣兒的。當然啰,我是個大名鼎鼎的將軍,但我也不願進檢察機關,」阿格耶夫答道。「有一位政府要員今天請我去進晚餐,看來他是有事情找我。咱們去聽聽,也許能給你找一份工作。」
「我很樂意,鮑里斯·彼得羅維奇,不過形勢變了,得估計一番。克格勃人員和警察那兒以前從來沒有我的什麼材料,可現在卻有一大堆:指紋啦,照片啦等等。我住在朋友那兒,得去一趟分局,給管段民警報個姓名。」
「伏爾加」車在一道鐵門前停下來,從崗亭里走出一名特警隊員,看了看將軍,敬了個禮,把手一揮,鐵門打開了。
幾幢供出類拔萃之輩居住的別墅圍著高高的圍牆,安置了警衛。高級職員和受到特別寵愛的人民代表們喜歡住在不受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干擾的地方,因為那些人經常會有種種需求。
圖林把汽車停在台階前,跳出駕駛室,給將軍拉開車門。主人夫婦倆已經沿著寬闊的台階走下來。巴爾丘克還是平常的樣子,甚至在別墅里也穿著雪白的襯衣、系著領帶,只是把西裝上衣換成了墜著沉甸甸的穗邊的、織腰的絲絨夾克衫。他的妻子近一年來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再塗脂抹粉了,依稀可見的幾根白髮並未使這個體態勻稱的女人顯得蒼老,只是映襯出天然的黝黑和鮮嫩的膚色。說來也怪,這個女人雖已習慣於權力,但並未變壞,相反,對人更溫和、舉止更文雅了,變成了一位上流社會的貴婦人。
一年多以前古羅夫曾經觀察過這一對夫婦,他感到很驚訝。這兩個人性格文靜,善意待人,既不自吹自誇,也不有意炫耀自己諸事如意,他們的別墅不再像「肥皂劇」①里的布景,而是變成一幢舒適的、甚至溫暖的住房。
①以家事為題材、以室內為場景的電視或廣播連續劇,西方肥皂商經常利用這種戲劇做廣告,故名「肥皂劇」。
別墅拐角處走出一個機敏的小夥子,把「伏爾加」車帶到旁邊的專用停車場。一個儀態優雅、系著圍裙的姑娘隨著男主人來到涼台上,向將軍鞠了一躬,跟圖林問了好,並牽著他的手,嬌媚地使了個眼色,說道:
「請跟我來,軍官先生,」隨即轉身,不是來到廚房,而是一個專門的房間,裡面擺好了供兩人進餐的餐桌。姑娘打開電視,說道:「您休息一會兒,我馬上把主人的飯菜擺好,然後咱們倆一塊兒吃飯。或者,您是不是願意獨自一人進餐?」
圖林生得面容剛毅,只是輪廓略顯粗糙,這時出乎他自己的意外,突然窘住了。
「我叫格里戈里,這麼叫聽起來太莊重了,『若拉』這個小名我又不喜歡。您就叫我『格羅伊』②得了,我媽媽就是這麼叫我的。」
②意思是「英雄」。
「我叫達莎。」姑娘點點頭走了。
這個別墅從前是一棟磚房,像個巨大的城堡,現在牆面砌上鮮亮的淡黃色瓷磚,舊貌換新顏,加上主人的殷勤周到和彬彬有禮,令將軍又驚又喜;他以前不止一次來過這裡,心裡自然有個比較。主人夫婦倆略顯清瘦,穿著更加淡雅。鮑里斯·彼得羅維奇並沒有特別的鑒賞力,但他不止一次出國,見過真正的百萬富翁。當然,巴爾丘克無疑是個百萬富翁,但他從前看上去像是穿的化裝服,現在這個個子不高的男人身上一切都顯得自然而和諧。他的夫人變得極為文雅,既沒有不停地揮動雙手,說話也不提高嗓音,跟丈夫說話時也不把他當成一個傻乎乎的中小學超齡生;她尊重他,用名字稱呼他,間或還加上父名①,或尊稱他為主人。看得出來,經常出國訪問及跟丈夫的商業夥伴的交往改變了這個女人的舉止。
①按俄羅斯人的習俗是表示尊敬。
「你穿制服很合適,」巴爾丘克說著把客人帶到酒吧間,給他倒了一杯味道香濃的加冰威士忌。「但我相信,你穿西服看上去會更加文雅。」
「習慣了,再說這會兒我是直接從辦公室來的,我們那兒通常不穿便服,」阿格耶夫說著端起酒杯,想對女主人說幾句話,但她不知上哪兒去了。
「明白了,明白了,」巴爾丘克舉起高腳杯,「祝你健康,朋友。」他看著將軍,目光顯得很親熱,但同時又在仔細探索。
他們早就認識,但決非十分友好,「朋友」這個稱呼使將軍有點戒備了。將軍心裡迅速盤算起來。這位大官幹嗎需要他,何況眼下軍隊沒人理睬,而上將本人又遠非受人尊敬。
「夫人馬上擺好晚餐,咱們先喝兩杯,」巴爾丘克說著斟上第二杯酒。「我一輩子都以為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俄國的伏特加更好,喝慣了威士忌,才明白全世界的男人都不傻,吃的喝的都沒錯。主要的是第二天早上頭不疼。委員會開得怎麼樣?」
「情況一般,」阿格耶夫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又解除了三名將軍的職務,但什麼決定都沒有作出。只是進行了討論,逐一列舉了軍隊里還缺些什麼。委員會是個協商機構,不該由它作出決定,作決定的有部長,現在又加上安全委員會秘書。」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俄羅斯軍隊什麼都缺,而黑道上的人卻什麼都有?」巴爾丘克天真地看了他一眼,問道。
阿格耶夫的臉一下子蒼白了。他不是一個熱忱的愛國主義者,但從蘇沃洛夫軍校開始,他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軍隊,他真心實意地為軍隊感到擔心。
「你並不那麼傻,別裝了!」他尖刻地答道。「車臣人有很多很多錢,偷竊之風則可以說沒有,一切都歸集體,都為每個人服務。他們的武器裝備是現代化的,假如碰上舊裝備,那就是從我們手上奪去的。憑他們的服飾和武器沒法區分誰是巴薩耶夫或別的軍事首長,誰是普通士兵。」將軍自己也感到驚訝,不知這股氣要發泄到什麼程度,但他無法住口。「要是哪個車臣人給自己修這樣一座城堡的話,」他用皮鞋捅了捅鑲花壁爐,「人家會砍掉他的腦袋。可是在我們這裡卻圍上圍牆,還派自動槍手警衛。」
巴爾丘克泰然自若,連眉毛都沒有皺一皺,問道:
「你是憎恨還是單純的嫉妒?俄羅斯自古以來就偷竊成風,我不是畸形人,不是吸血鬼,我跟所有的人一樣。國防部的人都穿軍服,你也就穿軍服,不管你願不願意,誰也別想標新立異。」
「你睡得安穩,不提心弔膽么?萬一一切都翻個個兒,人家就會問你:宮殿是哪兒來的錢修的呀?你就得進監獄。」
「那邊隔一棟房子住的是政府首腦,再往前住的是杜馬的二號人物,」巴爾丘克笑了一笑,又分別斟上一杯。「要把所有人的房子都予以沒收、重新安排,除非地球翻個個兒。我們這些人永遠不會受到觸動,撤掉職務是可能的,但誰也不能動真格兒的。哪個統治者要想這樣做,他就得首先把自己關進牢房。比如說你,讓當兵的修了個頂樓,也只能打發你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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