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取和阿武,再加上荒牧,三個人都以美代子為中心,演出了一場爭奪戰,劍拔誇張,相當激烈,結果究竟鹿死誰手呢?據香取親口告訴我,當然是他自己嘍。而且所謂取勝,據他透露,已經到了允許同他接吻的程度了,這不禁使我大吃一驚。我原先是佩服他的,而他這種做法,我並沒有對他表示羨慕。
「我看,你對登志子倒是挺熱情的,不過那樣一個孩子,有什麼可取呢?」他對我說,在嘲笑我。
我只是苦笑,可內心並不平靜。
「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是要同女孩子玩才到這裡來的。我只是喜歡滑雪。登志子是個孩子,因為是孩子,我才同她玩的。我倒要勸勸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回敬他說。
可是我往後又想:「我和大夥相比,精神上的發育興許晚了些吧?既然我有些害怕,不敢接近姐姐,那麼同誰也不介意的孩子高高興興地玩玩,又有何不可呢?我不能這樣想嗎?」在我看來,登志子不及姐姐那樣姿色艷麗,可她的美也不比姐姐遜色。
她似乎有些擔心什麼吧,在高處放聲喊了起來:「岡田君,你在想什麼啊?快上來吧!」
「哎,來啦!我馬上去你那兒!」我好像忘了一切,高興地喊著,撥開滑雪板,氣喘吁吁、搖搖晃晃地從陡急的斜坡上攀登上去。
我們眺望著A火山的雄姿,但見那裊裊黑煙,從銀裝素裹的山巔噴涌不絕。我們滑了再登,登了又滑,每天都愉快地度過。我和登志子商量后,建議大家同去攀登一次A火山,可是其他的夥伴似乎都對登山不感興趣,都不願和我們搭檔。
只有柿沼,就我的建議一本正經地回答說:「你們的滑雪技術都有點勉強,要是夏天去就好啦。」
別的夥伴,卻擺出一副「倒要看看你啦」的架勢,似乎在取笑我。
其中,香取還鼻子一哼,笑著說;「岡田,比之登山,你還是在滑雪練習場上好好練習動作吧,你連滑雪急轉彎都還沒過關哩。」
我也不由得發火了:「少說廢話吧,你……」
我沒有再說下去。本來想以激烈的言辭以牙還牙,但是沒有說出來。事實上,在來這兒之前,我們的技術都只處在會滑又不會滑的程度,半斤八兩,彼此彼此,但在短短的幾天內,他卻突飛猛進,從滑雪急轉彎到溜冰,都掌握了。他和柿沼兄妹一起,可以從出乎意外的高度直滑下來,雪紛飛濺,一口氣滑到底;練習場上,更讓人看到,他轉身滑降,動作靈活,橫去豎來,自由自在。這點,不但是我,而且其他夥伴都只能垂涎羨慕而已。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捲入他們那個戀愛角逐的漩渦,但是同時對美代子表示好感的阿武和荒牧,想必心裡是窩火的吧。不但是我,而且連登志子,每當看見他們四個人在練習場上以優美的姿態滑行時,心裡都有一種不平靜的感覺。是登志子察覺到了這點呢,還是出於她的童心,也要仿效她姐姐和香取那樣親昵地結伴滑行,才不大和他們一起速滑,而是毫無意義地來和我這個技術低下的人結伴?後來,阿武和荒牧都反而承認我聰明,從心底里表示出一種羨慕我的樣子。
這樣,短暫的寒假生活在不盡興之中告終了。其間,孕育著一種似乎既沒有事情發生、又似乎事情沒有結束的空氣。我們不得不返回東京。我又不得不感到那種缺乏家庭溫暖的宿捨生活的寂寞乏味,只能鑽在厚實的緞子被窩裡,讓那被爐放射出的熱量來溫暖我的身子,心想這樣的生活真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第三章
香取和美代了兩人,在那寒假期間,究竟進展到了何種程度,誰也不清楚,但是從以後的情況來看,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刻得多。
在大家回東京后不久,我一度聽柿沼說過,美代子要到東京來走親戚,但其實,連柿沼也不知道,這是她和香取有約在先的事。我也是在很久以後,從登志子那裡聽說的。
香取以「在宿舍里不能學習」為借口,匆匆地搬出了宿舍。按宿舍制度規定,考慮到三年級學生的學習情況,這樣的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允許的。但是,像香取那樣同宿捨生活關係密切的人搬出宿舍,首先,對他來說,無疑是極不方便的。他竟敢斗膽退宿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要談不能學習,可他的成績是優秀的,他是個在學習上不必下太多功夫的人,他是個輕易就能獲得出色成績的人。他竟敢以學習為借口而退宿,究竟是為什麼呢?
不久,我們都結束了高中生活,柿沼就此和學業訣別,返回故鄉去了,別的夥伴都進了大學。進大學后,大家分開在不同的系科,照面的機會也減少了。這樣,以往如此親密無間的五人幫,如今只剩下四個人了,也許是我多心吧,彼此的關係也相當疏遠了。歸根結底,肯定還是在柿沼家裡度過的寒假生活在從中作祟。
那年的6月初,我從和我同進英文系的阿武那裡聽說,柿沼同香取發生了爭執。據說,香取太不尊重柿沼的感情了,柿沼反對他和美代子的戀愛,雙方引起糾紛,結果是約在一個月之前,美代子從哥哥家裡出走,如今正和香取同居著。我想見見香取,去國文系的教室看了,但根本沒有他來過學校的樣子。
為了安慰柿沼,而且順便和登志子見見面,我原來打算那年暑假上柿沼家裡去,可是母親來信說身體不好,因而我一等到放假就回故鄉去了,柿沼那兒終於沒有去成。
那年10月,我讀到了發表在《中外公論》上的香取的小說《火與女》,不禁大吃一驚。小說詳細地描寫了主人公K和在A火山山麓T村友人之妹M子的熱戀、直至以後同居的經過,接著又寫到了K陷入了女畫家N子的情網;於是M子遭到遺棄,在絕望之中返回故鄉,含冤服毒自盡;死於哥哥的懷抱。小說是以難能可貴的質樸、寫實的筆觸來描寫的,是一篇藝術性很高的作品,甚至在文學部的教授們之間也成了話題。不過使我吃驚的,不是這篇作品的藝術性,而是它的內容所涉及的事實。K鍾情於M子的過程,同香取、美代子的關係以及我所了解的情況絲毫不差,可是我再看下去,其他部分的描寫,恐怕就不是事實了。如果是事實,難道那花容月貌的美代子,竟然如此紅顏薄命,魂歸離恨天了?我想趕快給柿沼寫一封信,可是轉念一想,終於作罷。即使是事實,那又怎樣呢?我能對他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呢?
正當我進退維谷、猶豫不決之際,阿武又來找我了,在我面前,他用嚴厲的口氣譴責了香取現在那种放盪的生活。他說,原來那篇小說寫的都是事實。他甚至揚言:「我肯定地說,柿沼早晚會採取行動的,他可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這點,我也有同感。要是真像小說中所寫的柿沼那心愛的妹妹受到傷害再被拋棄,豆宏年華含恨凋謝,難道他會忍氣吞聲,就此罷休嗎?不,如果我是他,也不會以沉默來告終的。
然而,儘管我暗中期待著,柿沼卻仍然保持著平靜,沒有行動。一個月徒然過去了,第二個月也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在這期間,由於在《中外公論》上發表了那篇大作,香取一鳴驚人,受到了文壇的注目,幾乎每個月都有作品在那家雜誌發表,而且轉瞬之間,作為一個有希望的青年作家,站穩了腳根。那家雜誌的雜談欄里,居然還有人寫過一篇有關他的艷聞的文章,說什麼這位彗星般出現的天才,即使對付女人,也有他一套驚人的高明手腕,但通篇文章絲毫沒有對他譴責的語氣,無非是附和那種對這位流行作家的天才的讚揚而已。
文壇上一位有名的權威還說,在《火與女》之後,香取還僅僅發表了兩三篇作品,不能即刻對他作出評論,但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大有可能繼承鷗外、漱石、谷崎、芥川的傳統,云云。
不甘寂寞的新聞記者,也唧唧喳喳地鼓噪不休,為這位新天才的出現鳴鑼開道。
啊,香取馨!他終於以學生的身份在文壇獲得了輝煌的名聲。在他面前,道路平坦,毫無障礙,連他的不良行為也成了證明他是天才的材料。
在這樣的狂熱中,我的內心不得不感到憂慮。
足以同香取馨勢均力敵的人——如果有的話——只有柿沼達也了,遺憾的是他也為家庭的封建羈絆所束縛,終於心甘情願地成了農村世家的一介主人,甚至在心愛的妹妹被掠奪、被污辱、被拋棄、被殺害的情況下,也是麻木不仁,毫無反擊,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洞軀殼,潦倒以終殘生。
我猛地從剪不斷、理還亂的沉思默想中清醒過來,夾起書包,走出了宿舍。
在去學校之前,我特意到阿武常去打麻將的地方張望了一下,他果然在那裡。看他的神色,他也已經讀到柿沼的信了。他目光閃耀,興奮地說:「終於要干啦!」
進得校門,我直奔講授印度哲學的教室,會見了荒牧健。他用比往常更加沉鬱暗淡的目光,凝視了我一會兒之後,哼哼哈哈地說:「當然大家都去。」
終於要過最後的難關了,那就是香取馨本人。我去國文系的教室看了,他當然不在那兒。研究室里也不在。再去T大校刊的編輯室,據說大概有一星期沒有見到蹤影了。無可奈何,我只得去打聽他宿舍的地址,可是一個學生輕蔑地笑了笑,對我說:「找到他宿捨去,那是不會在的。」他告訴我說,到朝叮三番町的田野原辰藏家裡去看看。
那是一家富麗堂皇的公館,真讓我吃驚不小。我走在門外的鋪石上時,就有一種「好大的氣派」的感覺。日野原辰藏此人,以前擔任過日本銀行行長等職務,是日本財界的有名人物。我按了門鈴,裡邊出來一名女僕,她向我跪拜敬禮后問道:「請問是哪一位呵?」我通報了姓名。在我怯生生地問過「可有一位叫香取馨的人來過這裡」之後,她顯得臉色尷尬,端詳著我的臉。隨即又出來了一名女僕,將我帶進去。
穿過迴廊,透過一道擦得精光發亮的玻璃門,可以看到外面是一個漂亮的花園,假山、泉水、石燈籠,樣樣都有。在女僕為我打開紙控門的客廳里,主人公從白天起就同夫人在舉杯對酌了。在一張大食案上,擺滿了山珍海味。
「嗯,知道啦。」我聽到了似乎有些輕鬆的應聲,就看見出來了一個穿戴綠羅綢緞的人,外表像個官吏,顯得躊躇滿志的樣子。這個主人公,就是香取。
才沒有多久不見,卻給人以一種神氣活現、煞有介事的感覺。我的心情不平靜,像在教授面前一樣,盤住穿制服的雙腿,正襟危坐。而當他向我注視時,我故意把盤住的腿交換了一下位置,而且把手伸進了口袋。香取喜歡抽煙,他一注意到這個動作,馬上把食案上的煙遞給了我。
那女的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看。「多麼沒有禮貌的女人啊!」我很生氣,但也不甘示弱,從容不迫地回看著她。只見她年約二十八九歲,姿色艷麗,肌膚白凈,好一個玲挑剔透的美人。我不得不感到,俗話所說的。沉魚落雁之容」,不就是形容這樣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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