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彷彿感到,心裡受到了一陣衝擊。她和柿沼的妹妹美代子容貌迥異,可她那纖細、優美的姿態,勻稱、高貴的相貌,麗質洋溢的身軀,都同美代子非常相像。這就是香取所鍾愛的!他所描寫的女畫家,無疑就是一個給人以這種感覺的人。
我的這種感慨,似乎也讓她有所觸動,她用嬌滴滴的聲音,不大自然地笑著說:「這位是你的同班同學吧?啊,哈哈。多年輕啊,哈哈。」
我余怒未消,酒過三巡之後,故意瞪大眼睛向周圍逡巡,若無其事地說:「一介文人學士,能進得如此有氣派的公館,可也了不起呵。」
「別開玩笑啦,老兄。一個初出茅廬的文人學士,有幸高攀了這樣的大戶人家。後來,我終於說服了這位漂亮的未亡人。」香取說,朝那女方瞥了一眼。
「你說得過分啦。」女的瞪著他說,眼睛里包含著嗔怪。
「哼,看你倒真會演戲。」我心裡想,感到心灰意冷,便從學生制服的胸袋裡掏出了柿沼的來信。當然,香取大概還沒有見過這封信,難怪他神情突然緊張起來,臉色刷地變了。他把信放到食案上之後,用兩手搔著頭皮,頓時垂頭喪氣。
女的似乎有些擔心,望著他的臉問:「你怎麼啦?怎麼不說話啊?」
香取臉色可怕,瞪著那女的,眼睛里充著血。女的因為吃驚,閉口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甚至狠狠地瞪著我的臉,彷彿認為柿沼的臉映照在我的臉上那樣。他用低沉的可是堅定的聲音說:「好吧,知道啦,我去!」
我不禁感到身上一陣震動。我一直不想說的話,也終於說漏了嘴。「怎麼,你想去?照我看,還是不去的好。這封信,不僅僅是一封信。這是決鬥的……」
「我懂!所以我說要去。如果只是一封邀請信,我倒還沒有空特地上那樣的地方去哩,哈哈哈。」香取好像為了掩飾,用乾枯的聲音笑著說:「柿沼要給他妹妹報仇吧。頭腦冬烘。可是他挑戰了,我就不能拒戰。哈哈,我也許也是頭腦冬烘吧,哈哈哈……」
他大聲笑著,但那笑聲又在中途凍結了。
他那青灰色的臉頰,痙攣一般地抖動著,接著又繃緊不動了。他也沉默不語了。
第四章
我們和去年一樣,又從上野乘上了夜車。原來的五人幫,如今少了柿沼一人,又一次這樣一起去旅行。起初,大家都很拘束,佯裝正經,可是話匣子一打開,五人幫時代的氣氛又恢復了,彼此立刻融洽起來。香取仍然是鶴立雞群。他今天非常沉著,顯示出一種根本不把挑戰書放在心上的氣概。看來,他多少胸有成竹,考慮過應戰的對策吧。
在人聲喧鬧了一陣之後,只聽到車輪單調的滾動聲,大夥都開始打瞌睡了。我默不作聲,望著燈光昏暗的車廂內裊裊飛騰的捲煙的煙霧,獨自沉浸在思慮之中,那爾後即將發生的事情使我憂心忡忡。香取外表裝得如此沉著,而腹中究竟作何打算呢?我總得想想辦法吧。在這五人幫中,只有柿沼和香取是沾親的,在他們的爭鬥中,我深感圓場不力,一籌莫展。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我又睜開了眼睛,突然感到,去年火車內的情景,和今天竟是如此相似乃爾,隨即又沉浸在令人依戀的回憶之中,內心的喜悅彷彿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登志子的臉龐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了。
啊,登志子!時隔一年之後,再過幾小時,我可以見到她了。我為自己的心情感到吃驚。我這不是在思念登志子嗎?這種令人端不過氣來的喜悅,又該怎麼辦呢?我為同她久不通信而後悔。我為什麼不一直同她保持通信呢?也許,她已經壓根兒把我忘啦。我如此再三地想見到她,那不是愛上她了嗎?
啊,我對登志子所懷的感情,從現在起,可以用「愛」這個辭彙來稱呼了。我是個做什麼事情都粗心大意的人,即使對於人生最大的事情——愛情問題,怎麼也會粗心大意到如此程度呢?也許,登志子已經有戀人了,甚至已經有未婚夫了。
啊,我……可是,也許還不晚吧。如今,她對於我的求婚,也許還沒有理由拒絕,會表示同意的吧。在這最後的緊要關頭,我必須快馬加鞭了。我又不禁為自己這種稟性難改的、幼稚的浪漫蒂克幻想,暗暗苦笑。可是,如果還真正來得及的話,我就向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問問她的想法看。如果她到車站來迎接,那我就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以此來訴說我那熱烈的衷腸……如此下定決心之後,我只感到胸口撲通撲通地跳著。
我為這種想象而興奮,可在心的深處,又缺乏自尊心地考慮著:「當然,我不會幹出那種事情來的。不過,即使我不效尤那種輕浮的舉止,在這次停留中也必須把我的想法挑明,總得在回去之前挑明,這是上策。」我想著想著,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一行四人在K車站下車,柿沼兄妹滿臉笑容地迎接了我們。可是我們——我想恐怕不僅是我一個人——都一下子目瞪口呆了。啊,站在面前的,可不是美代子嗎?當然,這是登志子,可是同她姐姐何其相似乃爾!她的髮型、紅色毛線衣、藏青色褲子、雪地草鞋……哪一樣不和去年美代子的穿戴一模一樣!那閉月羞花的美貌,烏黑滾圓的眼珠,那撩人的隆起的胸脯,還有那腰間輪廓分明的曲線——啊,這一切,都是美代子那得天獨厚的艷麗姿色!與其說這是一年前那個稚氣十足的登志子,不如說這是美代子的再現更容易令人信服。
我張皇失措地轉移開了視線。香取高視闊步,笑著走了過去,抓起她的手握了。對於柿沼,他的態度也許是裝模作樣吧,確實洋溢著一種天真爛漫的歡喜,而我們其餘的幾個人,反而顯出畏首畏尾的樣子,不失純真的赤子之心,在他後面暗暗地為他感到羞愧。
「呵,來啦。」柿沼開口說。
「嗯。」香取回答。
我們有些吃驚,都挺直了身子。香取也顯得膽戰心驚。
「歡迎。」
「嗯。」
然後,兩個人踩著雪,並肩走了起來。後面是登志子,再後面是阿武和荒牧並肩走著。最後是我,由於心情沉重,漸漸落到後面了。恰巧是去年的那個時節。可是,眼前的登志子,已經不復當年了。啊,我再也想象不出,此刻走在我前面、和美代子長相活脫活像的登志子,竟是當時那個身穿藏青色立領制服、頭戴滑雪帽的英俊少年。我沉浸在深切的哀愁之中,一面凝視著腳下的白雪,一面不知不覺地默然走著。
「岡田君!」隨著這聲音,有人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原來是登志子。不是那個頭戴滑雪帽、身穿立領制服的登志子,而是和當時一樣睜大了溫柔的眼睛、注視著我的臉龐的美麗的登志子。
「怎麼樣?」我說著,懷著依戀之情,不安地凝視著她的臉,胸口像被勒緊一樣。啊,她不是和去年一樣,為了我才折返回來的嗎?
「不會走嗎?」她的感覺顯然和去年一樣,重複了當時的一句話。
我也很高興,重複了去年的一句話:「不,會走,只是有點兒滑。怎麼,還遠著嗎?」
「不,大概走30分鐘。」登志子說著,格格地笑了。
接著,我們兩個人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到此,我心裡的隔閡已經煙消雲散了,我非常高興。啊,現在的登志子儘管也有美代子一般的艷麗姿色,可她又仍然是從前的登志子,我所愛的登志子。和去年一樣,我望著她那美麗的側面,和她並排走著,心裡的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她那撩人的隆起的胸脯;我現在也大膽地、盡情地望著。時間僅隔一年,在她的身上出現的從稚氣變得如此嫵媚的奇迹,甜美地、惱人地震蕩著我的心間。我在火車上考慮後下定的決心,出乎意外,如今可以直截了當地向她傾吐了。於是,我的心胸開始急速地跳動起來。
「登志子君!……」我毅然決然地說。
我才這麼一說,走在前面的夥伴們都站住了。香取還喊了一聲:「喂,快來吧!」
於是,我們兩個人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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