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連這種自由都沒有。
這時,身邊的岡本修治輕拍他的肩膀,林太郎才回過神來。場內的興奮不知何時已然平息,人們魚貫走向出口。他慌忙起身。
「太精彩了!波撒演得好,但蓋斯娜……」
走出大廳,話才說到一半的岡本突然住口,走向一位二
十四 五歲的女性。那是一位金髮微卷、氣質高雅的美女,清澄的藍色眼眸深處暗藏著激烈的熱情和強烈的意志。卻又帶點淡淡的憂鬱,與蓋斯娜有幾分神似。
岡本和她談了幾句話之後,回頭向林太郎招手。
「我為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森林太郎,陸軍一等軍醫,目前在柯霍研究院研究細菌學,對文學很有興趣。……這位是閨閣詩人弗蘿蘭-華爾泰,是《憧憬》的作者。」
這名字和詩集,林太郎都是第一次聽到,但總覺得曾經在哪裡見過這位女士,可是記憶模糊,或許是記錯了。
「我叫克拉拉-華爾泰,請多指教。」她微笑著說:「你和席勒也算是同行哩。」
林太郎胸口一動。
席勒曾在故鄉蘇瓦文擔任軍醫,克拉拉是指這件事,並沒有其他意思,但聽在他耳中,卻有深刻的嘲諷之意——
軍醫席勒因為處女作《強盜》(DieRauber)觸怒暴君歐根公爵而下獄,並禁止他從事創作活動,於是他毅然決然離鄉而去。……為何把自己與席勒相提並論呢?
林太郎似要拂去這層不悅想法而搜尋寒暄語句。
「不敢當,能在舒曼街上會見克拉拉小姐,實在光榮。」
德國劇院在舒曼街上,而舒曼的妻子克拉拉帶著一顆被布拉姆斯求愛所攪亂的心,一路演奏瘋狂而死的丈夫遺作的傳說更是有名。
克拉拉-華爾泰似乎對這富於機智的問候很滿意。
「希望還有機會相見,我先告辭了。」
目送她的背影,森林太郎胸中毫無來由地咀嚼著三個字:自由、愛情以及憧憬……
號角啤酒屋——
和戶外的冰寒完全相反的悶暖空氣、煙霧繚繞中笑語嬌聲不斷。有蓋的重金屬制大啤酒杯乾杯的聲音、小夜曲、時髦男子、年輕人、波希米亞人、小演員、芭蕾舞娘、裁縫,還有臉頰紅通通的賣花女。
森林太郎和岡本修治及兩位女孩共坐一桌。貝妲-舒密特和愛麗絲-哲格特——十九歲和十七歲的維多利亞劇場芭蕾舞娘。她們還不是主角,只是四人一組伴舞的窮舞娘。
今天的芭蕾舞娘和當時的芭蕾舞娘有很大的差距。根據森歐外的處女作《舞姬》中的描述,她們「猶如詩人哈克侖德爾所說的當世奴隸,命運短暫無常。」「她們受制於微薄的薪資」,「只有進入劇場舞台時才擦上紅粉,穿上美麗的衣裳,平時個人衣食尚且不足」,「因此不墜入賤業者幾希。」
當然,薪資微薄這一點是當時職業婦女共同的悲哀,並非只有芭蕾舞娘受此待遇,但因為她們是華麗矯飾包裝起來的職業,因此現實更顯悲哀。芭蕾本是宮廷庇護下發展起來的藝術,前提是必須要有贊助人,芭蕾舞娘又多姣美女子,因此性關係雜亂也是事實。
貝妲和愛麗絲是還沒有沾染這種習氣的清純姑娘,乍看肉感多情且性格奔放的貝妲,對心愛的男人卻驚人地忠實;愛麗絲則很天真,像小孩般惹人疼惜。
林太郎不太清楚岡本修治和貝妲成為情侶的經過。
大概是在岡本放棄法律、開始自謀生活的艱難時期,遇到因父親過世而受苦的貝妲,兩人同病相憐,因而萌生激烈的愛情吧。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難分難捨,背著不喜歡女兒和異鄉人交往的貝妲母親約會。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岡本經常約了林太郎,貝妲則約了愛麗絲,四個人一起聚會。因此聚會常是由岡本主導,貝妲則是健談。
但是,今晚情況有些不同。
貝妲沉默不語,臉色難看,就連岡本蓄意化解她愁緒的笑話,也只引來她聊盡義務似地微笑。沉悶的氣氛自然感染到其他的人,在那間豪爽喧鬧的啤酒屋中,林太郎這一桌特別突出。
「貝妲,怎麼了?不舒服嗎?」岡本忍不住問。「這陣子你有些奇怪,要不要讓森君看一看?」
「不要緊,我只是有點累。」
貝妲幽幽地說。她凝視岡本好一會兒,突然眼眸一濕,靠在他肩上。
「修治,求求你,千萬不要拋棄我。」
「貝妲,這個時候怎麼說這些?」
「我……只要稍稍離開你一下就受不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看到像是發燒囈語般的貝妲,就連岡本也一臉迷惑。
「可是,說放心不下媽媽的也是你呀。是不是你母親又說了什麼?」
「呃,我……」愛麗絲怯生生地從旁插嘴:「我今晚得早點回去,不好意思,我先告辭了。」
林太郎覺得待在這對氣氛凝重的情侶身邊相當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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