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的意思是,我將在一個灰色地帶展開活動,有可能會不合法。」
她意識到,嚴格地說,這一點並不屬於他作為英格蘭銀行行長的授命管轄範圍之內,不過情況需要的話,靈活一些也是可以的。長久以來,她一直認為,有許多隱蔽行動都是在政府的名義下展開的,因此她對自己所接受的任務沒有感到任何內疚或恐懼。她只是要確保自己不被發現。
「哦,他還給了我3,000英鎊。說是用於開支。」
雅各布眉毛一揚,「他沒說是用於什麼的開支嗎?」
「沒有。只是說他相信它會派得上好用場的。」
「這麼說……」
薩拉笑了:「也許你應該與你的朋友聯繫一下。」
這一個小時的過程中,她已經將自己的角色從被動的觀察員轉變成……究竟轉變成什麼,她也說不準;不過她知道某種界線已被超越。她當時並沒有對採取這一越軌行為是否明智提出疑問。在這一階段,她正受到好奇心的驅使。就她所知,當時還沒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她對所面臨的危險產生警覺。她之所以感到不自在,純粹是不確定性。或者說是未知事物在起作用。這是一種她習以為常的情緒,因此她當時認為這是正常的反應,因而未予以重視——
第12章
賈恩卡洛-卡塔尼亞的手心濕濕的。與菲埃瑞握手道別前,他趕緊在褲子的臀部位置把汗揩乾。可是他擔心這一小小的舉動已被察覺,況且在北極般寒冷的菲埃瑞辦公室里,掌心發熱這一點是根本掩蓋不住的。
他感覺到自己在害怕,同時也感覺到因害怕而導致的喪失尊嚴。這種害怕至少使他感到憤怒,而如同往常一樣,他也正是在這種憤怒中才能求得解脫。
他的司機和保鏢正好成為他發泄的對象。他看見這兩個人懶散地倚靠在他那輛專用轎車旁,似乎有意在若無其事地吸煙。他大聲嚷嚷說,要是他遭到刺客暗殺,他們能管什麼用。他倆暗笑,心想確實也管不了多少用。
義大利銀行行長這一官職是配保鏢的。大多數義大利高級銀行家都有保鏢。對於他們多數人來說,這些保鏢不僅是提供保護工具,而且已成為地位的象徵。對於卡塔尼亞來說,對他們給他的這個靠不大住的地位,他已經感到無所謂了。至於說到保護,他很清楚,一旦到了需要保護的時候,就是人再多也不管用。因此他無意培養他的保鏢(共有4名,輪流值班)對他的忠誠。把他們作為他的發泄對象,作為他的出氣筒,反倒更好。
他大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便輕鬆地坐到蘭西亞牌轎車的後座上。車子緩緩駛離,開出了羅馬市郊的艾皮亞-安提卡路,駛上了波特-聖塞巴斯蒂奴路。卡塔尼亞看了看手錶。8點45分。如果保羅這個笨蛋能開快一些,他能趕在孩子們上床之前到家。他使勁拽開隔離板,咆哮著發出了一道命令。司機小心翼翼地偷眼從後視鏡中看見了老闆的臉色。他是真碰上讓他大為發火的事了。他看出老闆的憤怒中還有一絲恐懼。
保羅從內線超過一輛紅色菲亞特,在一陣憤憤不平的喇叭聲中加速駛去。他心裡不知多少次感到納悶了,像太太這樣的良家淑女怎麼會嫁給這頭豬。
卡塔尼亞在後座上弓著腰點燃了一支雪茄,回憶起剛才與安東尼奧-菲埃瑞見面的情況。菲埃瑞顯得神情緊張、滿腹狐疑、要求非常苛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惡劣。是啊,他遇上了麻煩。誰沒有麻煩呢?似乎政府部門中有一半人、金融工商界的大多數人都在接受調查,跟審訊沒什麼兩樣。卡塔尼亞的心頭湧起一陣厭惡感。說不定下一個該輪到他了。
人人自危,就連清白的人亦不例外。阿馬爾菲參議員上個星期自殺身亡,因為他主管的部門捲入了某個建築工程醜聞。所有認識他的人根本不相信他有罪,但名聲遭受詆毀使他走上絕路。他拿起獵槍自尋了短見。卡塔尼亞透過有色玻璃向窗外望去。他最最討厭的就是菲埃瑞不給他好日子過,使他更加緊張不安。
他原本指望進去出來只要一個小時,還能趕得上與妻子兒女共度一個懶洋洋的漫長夜晚,可是菲埃瑞把他拖在那裡超過了兩個小時,再三盤問有關財政部長們和央行行長們的情況及其下星期將在法蘭克福開會的情況。卡塔尼亞沒有多少可以奉告,只是反覆告訴他要等到會議開完后再說,屆時他會提交一份全面的報告。可是菲埃瑞硬是不肯罷休,因為他想知道突然召集此次會議的原由。原定的會議兩個星期以後就要在倫敦舉行了。他們為什麼還要召集這次法蘭克福會議?
卡塔尼亞盡量掩飾內心的不耐煩情緒,反覆解釋說他不知個中原由。德國人說他們到時候會在會上解釋清楚的。人人都在抱怨,但都表示可以接受,他們當然要到會。沒有人會怠慢強大的德意志聯邦銀行。
他還盡量把話說得隨意些,彷彿並不在意,可是菲埃瑞連珠炮似的盤問和臭脾氣把他給惹火了。說不定菲埃瑞對他已有懷疑。卡塔尼亞呼吸急促起來。不,他不可能懷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會走漏風聲。這就好比是殺掉會下金蛋的鵝嘛。卡塔尼亞想到這個比喻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他注視著窗外,試圖剎住他的思緒。
汽車駛上聖尤斯塔奇奧路,在他家的公寓大樓前戛然停住,猛地顛了他一下。公寓大樓位於富有巴羅克建築風格的羅馬城中心,緊挨著萬神廟。他一聲不吭地下了車,爬了四截樓梯,來到頂層公寓,按了按門鈴。女管家克拉拉替他開了門。他聽得見從起居室傳來多納特拉和孩子們玩耍時的嬉笑聲。這個讓他不得安寧的菲埃瑞真是該死。這是由於隨著年齡的變化,那個人的脾氣愈變愈壞的緣故。沒有別的原因。他實在弄不明白。在這些想法的安慰下,卡塔尼亞匆匆走入起居室,投入妻子的熱烈擁抱之中。
他們跟孩子們一道嬉戲了10分鐘,爾後多納特拉就帶孩子們上床睡覺去了。起居室里暫時只剩下卡塔尼亞,憂慮重新襲上他的心頭。他走進自己的書房,坐在裡面,透過漸漸變暗的窗戶他什麼也看不見。像這樣無所事事地坐著他實在受不了。他一把抓起電話,很快地翻動那本官方通訊錄,給英格蘭銀行行長在銀行大樓的私人套間掛了電話。倫敦眼下正是8點鐘,也許能在晚餐前找到他。
巴林頓正待坐下來與妻子共進晚餐,享受一個難得沒有官方宴會的良宵,這時電話鈴響起來。他瞪了一眼電話機,將聽筒提起來。究竟是哪個愚蠢的傢伙竟會在8點鐘打來電話?說不定是那個白痴財政部,那幫人要麼工作到很晚,要麼湊在一起吃飯,他們還將其戲稱為6點鐘的下午茶。他聽到一個很重的義大利口音時,感到幾分驚訝。
聽卡塔尼亞那麼蹩腳的英語,他難以掩飾內心的不耐煩。可是卡塔尼亞講到正題后,巴林頓由惱火變成了屈尊俯就的姿態,他倒是更喜歡這種感覺。
「我親愛的行長,我知道在兩個星期里舉行兩次會議是令人不快的。我能夠同情你。我們大家都非常忙,但是我本人也不清楚這次法蘭克福會議的內容,因此就不便去說是否把它與倫敦會議放到一起開要明智一些。」他笑了笑,彷彿在用特別高明的幽默外衣來遮蓋一個秘密,「我只能說,如果德國人要召集這次會議,那他們一定有充分的理由,這你盡可以相信。他們做任何事情目的都很明確。不管是什麼事情,他們都會認真考慮的,因此,如果他們知道去參加會議對我們本人會有好處,他們會感到欣慰的。」
卡塔尼亞似乎並不懂他剛才說的這句玩笑,不過巴林頓對此沒有感到意外。他一向認為這位義大利人相當抑鬱,而且缺乏幽默感。他常常想,不知卡塔尼亞是通過什麼手段爬上義大利銀行行長寶座的。也許靠的是他的堅韌不拔以及為人狡猾。他把那個討厭的義大利人從心頭揮去,回到餐廳。他的太太正在等待。
巴林頓落座就餐之際,卡塔尼亞正一動不動地呆坐在書房中。巴林頓的幽默——很顯然那個英國人自以為非常高明——像一把鈍劍不停地刺戳著他的恐懼。他聽到妻子在招呼他。他站立起來,暗暗咒罵著自己。他現在變得意志薄弱,很容易受到毫無根據的懷疑所左右。其實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知道,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他眼下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薩拉就有些興奮感。暗中監視馬修-阿諾特將是一件快事。7點25分,她在他身邊就座,開始了對他的密切監視。她想到他在霍蘭公園的寓所以及松本所說的他可能有家族財富的事。薩拉認為那是不大可能的。擁有大筆私人進款的人是不大可能到投資銀行來玩命工作的。他們會躺在這些錢上吃喝玩樂上幾年。只有那些迫切希望掙大錢的人才會在這裡呆得比較長。薩拉估計阿諾特已年近30,也許已在匯市上跌打了近8年,不管怎麼說,他缺乏紈絝子弟的那種甩勁兒。他過於貪婪,為人處事不大牢靠。薩拉覺得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錢都是靠自己掙的,很有可能是非法所得。
她相信阿諾特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她看來,他那副自信得意的笑臉以及初次見面便對她抱有的敵意,都是警告信號。她是新來的,是一個潛在的威脅,說不定會偶然發現些什麼。那為什麼又要僱用她呢?如果說他和斯卡皮瑞托是同夥,共同從事非法交易,為什麼還要冒險啟用新人呢?為什麼要僱用西蒙-威爾遜?當然,除非他也有什麼目的。
薩拉靠在椅子上,把視線轉移到她的同事身上。她點燃一支煙,看著煙圈裊裊升至天花板。說不定僱用外來的人是一種掩護。高級管理層總是在施加壓力,要求盈利部門增添人手。假如阿諾特和斯卡皮瑞托有所密謀,那麼拒不接納新人就會令人生疑。她暗自笑了笑。也許懷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還不只是她一個呢。
她心想,不知雅各布有沒有跟他朋友說過那件事。她看了板著臉坐在旁邊的阿諾特一眼。竊聽器一定能扭轉局面。他和斯卡皮瑞託身上的謎底將被揭開:究竟是裝模作樣還是遮蓋隱瞞,或二者兼而有之。
斯卡皮瑞托4點鐘就早早離開了,薩拉不久也開溜了。這一天沒有什麼行情。她只小做了一筆交易,獲利15,000英鎊,然後見好就收了。威爾遜和阿諾特淺嘗了幾筆買賣。兩人皆略有虧損。威爾遜倒挺樂觀:他似乎從來不生氣,而虧損也絲毫沒有影響阿諾特的情緒。薩拉一直想讓他開口說話,通過談話巧妙地探究他的底細,不過這事還得再等一等。
薩拉在國王路下了計程車。她順道走進報刊零售點買了一份《旗幟晚報》,以便翻閱一下金融版面和她的星象說明。她本可以在金融城內買一份報紙,帶進計程車在歸途中翻閱的,但是她覺得還不如看看車窗外的熱鬧街景,讓頭腦去假思懸想。她從手袋裡摸找出30便士,然後順利地躲過那些紅色雙層公交車以及瘋狂駕駛的郵遞員,匆匆穿過街道,沿人行便道,轉入卡萊爾廣場。
來往車輛的喧鬧聲小了許多,薩拉已能聽見孩子們在廣場的花園裡嬉鬧的聲音。他們的尖叫聲傳得很遠。她望著他們在樹木和矮樹叢中相互追逐嬉戲。薩拉喜愛這裡的花園,它們是一片綠茵茵的世外桃源,是夏季進行日光浴的理想場所。由於有人精心管理,這裡一年四季都是五彩繽紛的。她朝公園大門望去,看見她的鄰居賈丁太太身邊圍著一大群孩子。
薩拉揮了揮手,由於吵鬧聲很大,不得不大著嗓門跟她打招呼。賈了太太揮手回致問候,並朝她笑了笑,看樣子她已經耐著性子跟孩子們呆了很長時間。住在這一帶的母親們從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在沒有大人看管的情況下玩耍,而今天正好輪到賈丁太太值班。薩拉有時候也會代管一下,但是今天晚上沒有這個心情。工作氛圍令她的神經疲憊不堪,因此她需要跑跑步。她重新穿過人行道,在自己的寓所前停了下。寓所給她以快樂,而且總是能使她精神振奮。
這座寓所寬敞明亮、通風良好,4層樓高,沿街正面用淺褐色石塊砌成,十分典雅。算上底層,共有4間卧室。薩拉的卧室帶屋頂陽台,面積大約30平方英尺。亞歷克斯的房間面積最大,俯視著花園。它簡直就是個貯藏室,裡面放著登山繩索、登山鞋鞋底尖釘、收攏捲起的帳篷、以及正規登山運動所需的形形色色的裝備。第三間卧室已被薩拉改做書房,從地板到天花板放滿了書籍:她的書籍可謂五花八門,而亞歷克斯的書籍則無一不與登山和山嶽有關。第四間卧室在底層,用做客房。
起居室佔據了整個2樓。光線透過四扇俯瞰廣場的高大框格窗以及兩扇開向房子背面私家花園的小窗戶射入室內。這些窗子下都有一個裝飾性的小陽台,擺滿了一盆盆天竺葵和美國石竹,它們透過玻璃窗向室內的綠色景物不斷搖曳著。牆壁上是一層色調典雅的玻珀色塗料,地面鋪的是深色地板,上面墊著幾塊陳舊的波斯地毯。天花板很高。薩拉始終覺得只有在這個房間里才能呼吸。
四壁掛滿了具有兼收並蓄風格的繪畫收藏品:阿富汗鬥士的面部特寫,緊挨著的是一幅蘇格蘭山地風景畫;一位尼泊爾夏爾巴族人①的畫像,旁邊是乞力馬扎羅山下的一處非洲叢林的局部特寫;還有那些從山的兩側薩拉都能辨認和報出名稱的山脈。這些構成了亞歷克斯周遊列國的一幅形象化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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