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馬背上備有馬鞍,它蹭牆並不是想把馬鞍蹭掉,它已經習慣了帶著馬鞍行動。它是那麼安祥、那麼溫順,完全不像馬檻總管講述的那樣。
「怎麼樣?」主人問我,「喜歡它嗎?你不是行家,必須承認,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好馬吧!」
「這是一匹萊納族譜的純種馬。」我簡短地回答。
這個評價是伊斯梅爾沒有想到的,他驚奇地望著我。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族譜!你肯定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個詞並把它記下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眼睛從未見過這樣一匹馬。」
「我見過更漂亮的馬。而且我認為它是一匹溫順的馬。」
「這你就完全說錯了。你看看它那火紅的眼睛!它現在身旁沒人,所以才顯得溫順。我如現在就出去,那你馬上便可明白你的判斷是錯誤的。」
伊斯梅爾把門完全打開,走進院子。牡馬一看到他,立即躍起向他奔來,並轉過身去想用後腿踢他。要不是他立即退回到走廊並把門關上,肯定免不了扶上一蹄子。
「你看看這個魔鬼!」他憤憤地說,「任何一匹別的馬,都會被我嚇得在院子里亂跑的。這是個地獄之子,它竟衝來襲擊我。」
「這正是純種馬的特徵,它有理智和記憶。你們多次給它造成痛苦,因此它變得不馴服和固執了。這種事情是層出不窮的,即使一匹普通的馬,如受到主人經常的虐待,也會用蹄子和牙齒殺死主人的。像這樣一匹純種馬,甚至不用如此虐待也會變得不馴的。你們完全錯待了它。」
伊斯梅爾這時拋向我身上的目光是極其奇特的,就像一個教授看著突然想教會他如何進行天體計算的學生那樣,他一下子笑了起來。
「錯誤對待?你認為該如何對待它呢?」
「應該把它當作騎手的朋友,而不是奴隸。馬是高貴的動物,它的靈性比大象、甚至比狗還要高。如果強迫它,它就會成為無用的東西,就會失去高貴的屬性,變成平庸的、沒有任何尊嚴的生靈。一匹純種的馬,是有犧牲精神的,即使面對死亡,它也會為了騎手的安全面臨危不懼。馬可以和它的主人一道忍飢挨餓共患難。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他能像人一樣表達感情的話,它就會和主人分享痛苦和歡樂。馬感到危險臨近時,會來保護它的主人,向主人發出警報。只要在它耳邊祈禱一句經文,或者給它一個信號,它就會像風一樣飛奔,直到用盡最後一口氣猝然死去。」
「先生,你怎麼知道信號和每夜向馬耳邊禱告的經文呢?這都是馬主人的秘密,是連自己的長子都不會告訴的。」
「我知道。我家裡有一匹真正的沙瑪種牡馬,它就有自己的秘密和經文,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要在他耳邊說上一遍。它是一匹十分珍貴的馬,用像這樣的灰白牡馬,即使三匹我也不會換的。」
「什麼?你有一匹沙瑪種壯馬?」
「是的。我當時曾去過哈德蒂因,在沙瑪部族住過一段。讓我們直截了當吧!你擔心帕夏會為了這匹馬而發怒,剛才卻認為我無法為你解憂。你認為一個弗蘭肯人不會騎馬,也不是識馬的行家。我現在要給你一個反證,我要去騎這匹馬。」
「安拉保佑!你是不是瘋了?你會把脖子跌斷的!」
「我想不會。我很高興能夠向你證明,你們錯誤地對待了這匹馬。把你的兒子和馬夫們都叫來,他們應該學習如何正確做這件事情。」
馬檻總管始終把我當作一個外行,只是逞能才想去冒險,但並不知道這個危險意味著什麼,因此儘力想制止我的這個行動,最後他終於讓步了。我想向他證明一個貝杜印人並不比一個歐洲人高明多少。
我回到我的房間,取來了我的淺色外衣,他也把他的人都召集了起來。他們聚集在緊挨馬棚的一個房間里,從這裡很容易爬到馬棚的棚頂上去,同時還來了很多其他的觀眾。最後肥胖的宮殿總管也喘著氣走進門來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我喊道:「先生,你想幹什麼?我聽說你要爬到這個魔鬼的背上去。你可要小心!我如果從他的背上掉下來,或許還能活命,因為我有厚厚的肥肉保護我的骨頭。你要是掉下來,骨頭就要散架了,就像貓跳到老鼠窩裡一樣。」
「不用為我擔心!你吃過飯了嗎,達烏德?」
「是的,先生。」
「肚子還疼嗎?」
「不。」
「爬上馬圈棚頂吧,看看這個魔鬼的憤怒是如何很快變成溫柔的!它從未被關在一個馬圈裡,現在把它關了起來,這使它發狂。你們的衣服它也不習慣。在他的家鄉,所有的男子都只穿淺色的外衣。這些你們都必須想到。另外,你們對它又過於嚴厲。告訴我這匹馬叫什麼名字?」
「它還沒有秘密口令和名字,因為它是送給帕夏的禮物。名字和秘密口令都要由帕夏來決定。」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貝杜印人都是用尖銳的聲調喊馬的名字或顏色。我堅信,只要我正確對待它,它就會服從我。你們都上棚頂吧!這樣對你們更安全些!我現在先這樣走到院子里去,然後再穿上淺色的外衣,你們會看到我的做法是正確的。」
人們服從了我的要求。他們都盤著腿在棚頂坐穩以後,我打開了門站了出去。那匹馬一發現我,立即呼嘯著向我衝過來,多虧我飛快一跳跳進屋子裡,才躲過了它的蹄子。它停在門外,過了一會兒才安靜下來,離開了門口。我現在穿上了淺色外衣,並把上面的連帽也拉到了頭上,這使我的樣子接近了貝杜印人。我所在的房間是馬圈旁一個存放養馬物品的庫房。在一個角落裡我發現一個容器內有喂馬用的劣質棗子。我抓了幾把裝到口袋裡。
牡馬現在院子里離我最遠的部位,頭背著我。我輕輕打開門,不讓它聽見。棚頂上坐著的人都張大了眼睛緊張地盯著我和那匹馬。
「嗨,灰白馬!」我尖聲喊道。它突然把頭轉了過來。現在就要看我的估計是否正確了,如果我的估計錯了,那就意味著危險的開始,但我對此也做好了準備,可望能躲過去。牡馬愣在那裡沒有動,仰起了頭打量著我。它打開了鼻孔,晃動著小耳朵,搖著尾巴。這是一種吃驚的表示。冒險現在開始了,我離開了房門,手拿著幾個棗子伸向它,緩緩走了過去。棚頂上立即響起了警告和驚嚇的喊聲。
「嗨,灰白馬!」我又喊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用堅定而溫和的目光盯住它。它輕聲嘶叫了一下,完全轉過身來,繞了一個小小的漂亮的弧形,向我慢步走來。它停在我的面前,前腳牢牢踏住地面打量著我,鼻孔已大大張開。
「灰白馬,我的愛馬,我的好馬,過來,吃吧!」我用溫柔親切的聲調對它說,同時完全走近了它,把棗子放到了它半張開的嘴唇下。我只能講阿拉伯語,因為它習慣這種聲調。它用嘴觸碰我的手、我的胳膊和腋下,然後叼起一個棗子,然後又是一個,又是一個,直到把手中的棗子全部吃完。我勝利了。
我又掏出了一些,放在左手上,井用右手愛撫地撫摩它那美麗的脖子。然後把它的頭拉下來,對它的耳朵念了一句我正好想起的《古蘭經》經文。阿拉伯人每天晚上都要對他們的愛馬這樣做,而且每次都是同一句經文,念完后,騎手和馬就安歇入睡了。馬習慣了這句經文以後,如果換了一個主人,不念這句經文它是不會承認這個主人的,便難以聽從他的使喚。
牡馬又愣了一下。我念的是否就是它所習慣的經文,這並不重要。關鍵是這個過程和這樣的耳語。馬發出了輕輕的叫聲,然後抬起頭嘶叫了起來,它的聲音如此響亮,使我嚇了一跳,差一點就要跳開。現在它用頭蹭了一下我的肩膀,又用嘴唇像吻一樣碰了一下我的臉。我用雙手抱住它的脖子,把它的頭拉向我,用嘴對著它的耳朵繼續輕聲耳語。這是休息和睡覺的信號,我成功地達到了目的,我剛剛說完,馬就躺倒在地,我展開四肢,躺到了它的前後腿之間,把它的肚子當作枕頭。從棚頂上我聽到了一片驚嘆和讚揚之聲。
我們就這樣躺了一段時間,然後我突然跳了起來喊道:「注意,敵人來了!」
牡馬立即站到了我的身旁,我跳上了馬背,它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我按阿拉伯方式在馬上騎了約半個小時,發現這匹馬十分善解人意,你只要輕輕給它以壓力,它就會立即反應出來,你幾乎無法相信,它懂得我的所有意圖,我們的意願已經合二為一了。我下馬以後,又用愛撫和棗子給它以獎勵。然後我把馬帶入還開放著的馬圈。我離開它時,它用眼睛注視著我,並輕輕嘶叫了一聲。
院子里的觀眾這時一下子向我湧來。他們想知道,是否可以走近它,我坦蕩地給予肯定的回答。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懼怕這匹灰白牡馬,只是遲疑地向我這邊走來,我請他們和我一起到馬圈去,他們也只是猶豫地跟著我。牡馬一看到他們,四條腿立即不安地踏動起來。我走近它,用撫摩和溫存的話語安慰它,使它終於鎮靜了下來,甚至容許大家撫摩它。它視我為主人,只是為了我,才允許別人觸摸。
我建議再把它放到院子去。到院子以後我又騎了它幾圈。下馬以後,我要求馬檻總管也試一試。伊斯梅爾有些猶豫,他還是有些顧慮,經我多次勸告以後,他才同意了。牡馬開始時不願意,立起了好幾次,經過我不斷用好話安撫,它才馴服了下來。馬檻總管騎著它在院子里跑了幾圈。伊斯梅爾下馬後,讓馬在院子里自由活動。我們,我、伊斯梅爾和宮殿總管一起去餐廳吃午飯。
按當地的習俗,婦女和女孩是不能和男子在一起吃飯的,他們家中唯一的兒子,因為頭仍然疼痛,也回房休息了,所以實際上只有我和馬檻總管吃飯。宮殿總管已經用過午餐,遠遠地坐在我們的對面。人們端上了像小山一般高的一盤上面帶有葡萄乾的油炯米飯,然後用一個特大的托盤端上一隻烤全羊,只是沒有兩隻前腿和羊頭。它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我聽到了宮殿總管嘴中發出的輕輕的嘖嘖聲。當主人沒有反應時,他又開始咳嗽起來,而且意思十分明顯,伊斯梅爾如果再不明白,他就是個愚蠢的理髮匠了。他問那個黑人,是否願意和我們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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