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回過頭再看看兇手使出那股神力的其他形跡吧。壁爐上有幾大把花白的頭髮。這是連根拔起來的。你總也知道,哪怕從頭上一把拔下二三十根頭髮,都得使出好大的力氣。你我都看到那幾把髮絲,髮根上還連皮帶肉呢,真叫人看得心裡發毛——由此可見那份力氣大得要命,說不定一氣兒拔得下五十萬根頭髮呢。老太太不單喉管給割開,而且腦袋完全跟身體分了家——兇器不過是把剃刀罷了。我希望你對這些獸性般殘酷的罪行也注意一下。至於列土巴奈太太身上的瘀傷,我暫且不說什麼。迪馬先生和他那位可敬的助手艾蒂安先生,全聲明這些傷痕是鈍器所傷;這兩位先生在這方面說得很對。鈍器明明就是院子里鋪的石頭,被害人就是從床頭那扇窗里給扔下來的。這個看法現在看來儘管簡單,警察卻忽略了,忽略的原因正是他們忽略百葉窗的寬度一樣——因為那兩枚釘子的關係,他們的腦子就給堵死了,想不到窗子可能開過。
「如果現在,除了以上說的這些情況之外,你再好好回顧一下室內凌亂異常的情況,就有利於咱們綜合這幾點。驚人的矯捷身手,超人的力氣,殘酷的獸性,毫無動機的慘殺,完全違反人道的恐怖行徑,在不少國籍的人耳朵里,聽來都象外國口音的聲音,而且沒有清楚明了的音節。請問你得出什麼結論來呢?聽了我這番話,你心裡有了什麼話?」
聽到杜賓問我這話,我頓時渾身發毛,說道:「這是瘋子乾的勾當,是附近療養院里逃出來的武瘋乾的。」
他答道:「你的看法倒也有些道理,但瘋子即使神經病大大發作,聲音跟樓梯上聽到的那種怪聲也根本不一樣。瘋子總有個國籍吧,儘管說的話前言不對後語,可是發音總首尾一貫吧。再說,瘋子的毛髮也不是象我現在手裡捏著的這種。這一小撮毛,我是從列士巴奈太太捏緊的手指縫裡拉出來的。你倒說說這是什麼?」
「杜賓!」我嚇得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了,說道。「這毛真是非常少見——這不是人的毛髮啊。」
「我也沒說是啊,」他道,「不過,在沒肯定這點之前,我要你看看描在這張紙上的一小幅草圖。這張畫畫的就是一部分供詞所說的列士巴奈小姐喉部有『深黑的瘀傷和深深的指甲印』,另外,迪馬先生和艾蒂安先生的供詞里,卻說是『幾塊青痕,顯然是指痕』。
「你就會看出,」我朋友接著說道,一邊把那張紙攤在我們面前的桌上,「這張草圖說明扼得多麼有力,多牢。一點都看不出松過手。個個指頭都保持原來狠狠嵌在肉里的樣子,可能是扼到死者斷氣才放手的。你倒試試看,把手指頭同時放在這幾個指印上。」
我試了一下,可是不成。
「這樣試驗可能不夠好,」他說道。「紙頭攤成了平面;可是人的脖子是圓筒形。這兒有根木柴,跟死者的脖子差不多粗細。把這張草圖包在上面,再試試看。」
我照做了;可是這回顯然比上回更加費勁。
我道:「這不是人手的指印。」
杜賓答道。「那就看看居維易(法國動物學家和古生物學家)的這節文章吧。」
這是一段有關東印度群島的茶色大猩猩的詳細解剖和一般描寫。這種哺乳類動物。盡人皆知體格魁偉,力大無窮,靈活非凡,生性殘酷,愛好模仿。我看了頓時明白這件恐怖透頂的血案是怎麼回事了。
我看完那段文章,就說;「這上面關於猩猩瓜子的描寫,恰恰和這張草圖上的一模一樣。我看除了這兒提到的猩猩之外,沒其他動物的指印跟你描下那種一樣。這撮茶色毛髮也跟居維易說的那種野獸的毛髮一樣無異。不過我對這件恐怖疑案的細節還是不能了解,再說人家都聽見有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其中一個確實是法國人的聲音。」
「說得對;你總記得,那些證人幾乎異口同聲說這人說過一句話,說的是『天哪』。證人之一,糖果鋪老闆蒙塔尼說得好,他說這句話在當時的情形下,聽來表示規勸和忠告。因此,我就將打破悶葫蘆的希望寄托在這兩個字上了。一個法國人知道這件血案。可能他跟這件血腥罪行絲毫沒有關係,當然十之八九是這樣。猩猩也許從他那兒逃走了。他也許追到寢室里來過;可是在當時那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始終沒法重新抓住猩猩。猩猩至今還沒給抓住。我不再猜測下去了——我可沒權利稱做別的——因為這些猜測所依據的一點看法簡直根據不足,連我自己心裡都分不出是對是錯,再說我也不敢妄想解釋得別人聽懂。那麼咱們就把這稱做猜測,就當猜測一樣談談吧。如果這個法國人確實象我所假定的,跟這件慘案無關,那麼昨天咱們回家時,半路上我到《世界報》報館登的這段廣告,就會把他招到咱們寓所里來,這份報紙是專為航運界辦的,最受水手歡迎了。」
他遞給我一張報紙,我看到了下面一段廣告:
「招領——某日清晨(按即發生兇殺案當天早晨)在布倫林中,尋得婆羅洲種茶色巨型猩猩一頭。據悉該猩猩系馬爾他商船上一名水手所有,失主一經說明失物情況,核對無誤,並償付少許俘獲資及留養費,當可領回。失主請駕臨市郊聖傑曼區某某路某某號三樓洽取為荷。」
「你怎麼知道這人是個水手,」我問道,「還知道他是馬爾他商船上的人?」
「這我不知道,」杜賓道。「不敢肯定。可是,這兒有一小根緞帶,看緞帶的樣子,油膩膩的那副臟相,可見這是水手系頭髮用的,水手不是喜歡梳長辮子嗎。再說,這緞帶上打的結除了水手,沒什麼人會打,而且只有馬爾他商船上的水手會打。我是從避雷針柱腳下撿來的。這不見得是死者的東西。我從這根緞帶得出結論,認為這法國人是條馬爾他商船上的水手,要是說到頭來,推論得不對,那麼我在報上登這麼段廣告,也沒壞處。如果錯了,他也只會當我看了某些表面現象搞錯了,決不耐煩來盤問我。可要是對了,我就達到目的啦。這法國人雖然跟這件人命案子無關,卻知道這件案子,他見了廣告,勢必再三猶疑,不敢就來認領猩猩。他心裡會這樣想:——『我可沒罪;我人窮;猩猩可值一大筆錢——對我這種處境的人來說,這確是件寶貝——何必庸人自擾,因擔心出事而把猩猩白白送掉呢?猩猩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抓到。這是在布倫林里找到的——離開慘案現場老遠老遠呢。怎會給人疑心這勾當是頭凶獸干出來的呢?警察都束手無策——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就算他們追到了這頭畜生,也無法證明我知道這件人命案子,也不會因為我知情,加我罪名啊。尤其是人家已經知道了我,登廣告的指出我是這頭野獸的原主。真不知他到底摸了我幾分底。要是白白放棄值這麼一大筆錢的寶貝,人家又知道是我的,豈不叫人對這頭畜生起疑。要我引人注意,那可不行,要我引人注意那頭畜生,也不行。我要去應這廣告,領回猩猩,好生看管,等到事過境遷再說。」
這工夫,我們忽然聽得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準備好手槍,」杜賓道,「不過沒我的暗號,可別開槍,也別露餡兒。」
屋子大門原本開著,來人沒按鈴就走了進來,走上幾級樓梯。誰知,這時竟躊躇不決了。不久聽得他下了樓。杜賓趕緊奔到房門口,倒聽得他上樓來了。他沒再往回走,下定決心一步步走上來敲敲我們房門。
「請進來,」杜賓說,聲調又高興又熱情。
進來一個漢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水手——長得魁梧結實,孔武有力,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給人印象不壞。他臉上給太陽曬得黎黑,倒有一大半給絡腮鬍子和八字鬍須遮掉。手裡拿著根。
金甲蟲
瞧!瞧!這傢伙在窮跳!
他給毒蜘蛛咬了.
——
多年以前,我跟一位名叫威廉.勒格朗的先生結成知己.他出身雨格諾教徒世家,原本家道富裕,不料後來連遭橫禍,只落得一貧如洗.為了免得人窮受欺,就遠離祖輩世局的新奧爾良城,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附近,蘇里文島上安了身.這座島與眾不同,幾乎全由海沙堆成,長約三英里,寬里沒超過兩三百步.有條小得看不大清的海灣,橫貫小島和大陸之間,緩緩穿過一大片蘆葦叢生的爛泥塘,水雞就愛在那一帶做窩.不難想象,島上草木寥寥無幾,就是有,也都長得矮小.參天高樹根本就看不到.西端有座毛特烈堡,還有幾間簡陋木屋,每逢盛夏,便有人遠避查爾斯頓城裡的塵囂和炎熱,租了木屋住下.靠近兩端,倒可以看到一簇簇棕櫚,但除了這一角,和海邊一溜堅硬的雪白沙灘,全島密密麻麻的長滿芬芳的桃金娘.英國園藝家異常珍視這種灌木,在當地往往長得高達十五英尺到二十英尺,連成樹叢,密得簡直插不下腳,散發出馥郁香味,到處瀰漫.在這片樹叢深處,靠近小島東端,比較偏僻的那一頭,勒格朗蓋了小小一間窩棚.當初我跟他萍水相逢,他就住在那裡了.這個隱士身上有不少特點引人注意,令人敬佩,所以我們不久便成了朋友.我看出他富有教養,聰明過人,就是感染了憤世嫉俗的情緒,心裡忽而熱情洋溢,忽而鬱鬱寡歡,這種怪脾氣動輒發作.他手邊書籍倒有不少,就是難得翻閱.主要消遣只是釣魚打獵,否則便順著沙灘,穿過桃金娘叢,一路溜達,或者拾取貝殼,或者採集昆蟲標本——他收藏的昆蟲標本,連史磺麥台姆之流也不免眼紅.每回出去走走,總隨身帶著一個名叫丘比特的老黑人.勒格朗家道敗落前,丘比特就解放了,可他自以為理該寸步不離的侍侯"威兒小爺",任憑威脅利誘,都打發他不走.想來是勒格朗的親戚,認為這流浪漢有些精神失常,才想出辦法讓丘比特漸漸養成這種梗脾氣,好監督他,保護他.在蘇里文島所在的緯度上,冬天難得冷到徹骨,秋季時節根本不必生火.可話又說回來,一八XX年十月中旬光景,有一日居然冷得出奇.太陽快下山,我一腳高一腳低的穿過常青灌木叢,朝我朋友那間窩棚走去.當時我住在查爾斯頓,離開蘇里文島有九英里路,來往交通工具又遠不如日前這麼方便,因此有好幾個星期沒去探望他了.我一到窩棚前,照例敲敲大門,竟不見有人應門,我知道鑰匙藏在哪裡,一找就找到了,打開門,直闖進去.只見壁爐里烈火熊熊.這可稀罕,倒也正中我下懷.我脫掉大衣,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下,靠近嗶嗶剝剝燒著的柴火,就此耐性等待兩位主人回來.天黑不久,他們回來了,親熱透頂的款待我.丘比特笑得嘴也合不攏,滿屋亂轉,殺水雞做晚飯.勒格朗正好犯著熱情洋溢的一種毛病——要不稱做病,那叫什麼好呢?他找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新品種雙殼貝,此外,追蹤結果,仗著丘比特幫忙,還抓到一隻金龜子,照他看,完全是新發現,不過他希望明天聽聽我怎麼看法.「何不就在今晚呢?"我一邊問,一邊在火上烤著雙手,心裡可巴不得那一類金龜子統統給我見鬼去.「早知道你來就好了!"勒格朗說,"可有好久沒見到你了,我怎麼料得到你偏偏今晚來看我呢?剛才回家來,路上碰到毛特烈堡的葛XX中尉,一時糊塗,竟把蟲子借給他了,因此得到明天早晨,你才看得到.在這兒過夜吧,等明天太陽一出,我就打發丘去取回來.真是美妙極了!」
「什麼?——日出嗎?」
「胡扯!不是!——是蟲子.渾身金光閃亮——約莫有大核桃那麼大——靠近背上一端,長著兩個黑點,漆黑的,另一端還有一個,稍微長點.觸鬚是……」
「他身上可沒錫,威兒小爺,我還是這句話,"這時丘比特打岔道,"那是只金甲蟲,純金的,從頭帶尾,里裡外外多是金子,這有翅膀不是——我一輩子里還沒碰到過這麼重的蟲子呢。」
「得,就算是吧,丘,"勒格朗答道,照我看,他其實不必說得那麼認真,"難道你這就可以聽憑水雞燒糊?那身顏色……"這時他回頭對我說話了——"說實在的,你看了真會同意丘比特那套想法.甲殼上一層鋥亮金光,你長了眼睛也沒見過——到明天,你自己看吧.暫且我倒可以把大概樣子告訴你。」說著就在一張小桌邊坐下,桌上放著筆墨,就是沒紙.他在抽屜里找了找,可一張也沒找到.「算了,"臨了他說,"這就行。」說著從坎肩袋裡掏出一小片東西,我還當是齷里齷齪的書寫紙呢.他就拿筆在上面畫起草圖來.他畫他的,我還覺得冷,照舊坐在爐火邊.他畫完,也沒欠身,便把畫遞給我.我剛接到手,突然傳來一陣汪汪吠叫,緊接著又響起嚓嚓抓門聲.丘比特打開門,只見勒格朗那條紐芬蘭大狗沖了進來,撲到我肩頭,跟我百般親熱,因為以往我來做客,對它總是非常關懷.轉眼間它不再歡蹦亂跳,我就朝紙上看看,說實話,我朋友究竟畫的是什麼,真叫人摸不著頭腦.「呃!"我默默地打量了一會道,"我不得不實說,這是只希奇的金龜子,真新鮮,這種東西壓根就沒見過——要末算是頭顱骨,或者說骷髏頭,在我眼裡,再也沒有比這更象骷髏頭的了。」
「骷髏頭!"勒格朗照說了一遍。」嗯——對——不用說,畫在紙上,准有幾分相仿,頂上兩個黑點好比眼睛,呃?底下那個長點就象嘴——再說整個樣子又是鵝蛋形的。」
「也許是吧,"我說,"可話又說回來,勒格朗,你恐怕畫不來畫.我得親眼看見了才能知道這甲蟲是什麼模樣。」
「隨你說吧,"他道,心裡有點火了,"我畫畫還算過得去——至少應該這樣——拜過不少名師,也自信不算個笨蛋。」
「那麼,老兄,你在開玩笑羅,"我說,"這實在稱得上頭顱骨——照一般人對這種生理學標本的看法,我倒不妨說,這是個頂呱呱的頭顱骨——你那隻金龜子要是象頭顱骨的話,管保是人間少見的怪蟲.嘿,憑這點意思,倒可以興出種恐怖透頂的迷信.我看你不妨取個名,叫做人頭金龜子,或者諸如此類的名稱——博物學上有不少類似的名稱呢.話再說回來,你談到的觸鬚在哪兒呀?」
「觸鬚!"勒格朗說,看他模樣,一聽這話,頓時莫名其妙的面紅耳赤了,"我敢說你一定看見.畫得就跟原來一樣分明呢,我看畫得夠清楚了。」
「得,得,得,"我說,"也許你是畫得夠清楚了——可我還是沒看見。」我不想惹他發火,沒再講什麼,就把紙遞給了他;不過,事情鬧得這麼尷尬,倒萬萬沒想到;他為什麼不痛快,我也摸不著頭腦——就甲蟲圖來說,上面的確沒畫著什麼觸鬚,整個形狀也真跟平常的骷髏頭一模一樣.他火冒三丈的接了紙,正想揉成一團,分明打算扔進火里,無意中朝那圖樣瞅了一眼,彷彿猛然全神貫注在上面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坐在椅上,仔細端詳了好久,才站起身,從桌上取了支蠟燭,走到屋子遠頭一角,在只大箱子沙鍋內坐下,又心癢難抓的把紙打量了一通,翻來倒去的看,卻是一言不發.他這副舉止真叫人大吃一驚;不過看來還是小心為妙,最好別說什麼,免得火上加油.不久,他從衣袋裡掏出皮夾,小心翼翼的把紙夾好,再放進寫字檯,上了鎖.這時他才鎮靜下來,可原先那副熱情洋溢的神氣竟一掃而空了.看他模樣,要說是愁眉苦臉,還不如說茫然若失.夜色愈來愈濃,他神志愈來愈恍惚,想得出了神,不管我說什麼俏皮話,都逗不起他勁頭.我從前常在他家裡過夜,這回本也打算住一宿,可眼見主人這般心情,就覺得還是走的好.他沒硬留,但我臨走,竟親熱逾常的握了握我的手.這一別,過了個把月,一直沒見到勒格朗,可他聽差丘比特竟來查爾斯頓找我了.好心腸的老黑人那副喪氣相,我還是頭回見到,就不由擔心朋友遭了什麼大禍.「呃,丘,"我說,"怎麼回事?——少爺好嗎?」
「唉,說實話,小爺,他不見得很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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