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愚蠢了!不該往這方面想。他站了起來,從箱子里拿出刮鬍刀,到洗漱間反鎖上門待了整整一刻鐘。出來后他在走廊滯留了片刻,想測定一下方位。他辨認出這是塞納河莫蘭一側。他隨後去尋找餐車。穿過了約六節車廂,碰到的一位列車員告訴他車上沒有餐車。
清晨六時三十分,總算到了里昂車站。他須走過整個列車的長度,因為他位於車尾。路過書報亭時,好奇心驅使他問道:「洛桑法庭報來了嗎?」
「有,先生。法庭報及新聞報都有。」
「我想你們還沒有今天早上的吧?」
「星期一早上的報要中午12點半左右才來。」
「市內也有嗎?」
「得到香榭麗舍大街或歌劇院的報亭去買。」
「謝謝。」
他原先紛亂的思緒現在都集中起來變成一個念頭:平安無恙地回到家中。他朝一輛出祖車招了招手:
「洛讓得爾大街。到哪兒停我告訴您。」
他又讓車在一家煙草店前等了他一下,因為他沒有煙了,同時他還想喝一杯咖啡。他機械地嚼了兩個麵包圈。
儘管他心事重重,一種滿足的感覺仍舊油然而生,因為他又嘗到了真正的法國麵包圈。
「請再來杯咖啡。」
到家了。他不可避免地碰見了看門女人。
「卡爾馬先生,太太好嗎?孩子們呢?我敢說如果要想把威尼斯所有的好東西都看遍的話,兩個可愛的小傢伙眼睛都不夠用了……」她遞給他一些廣告單,幾張她停止給他轉郵局后收到的發票,「您一定會感覺出樓里空蕩蕩的。現在已經八月二十號了,幾乎還沒人回來。連賣東西的也如此。您知道要買點肉得跑到哪兒去嗎?」
仍在使用的那陳舊、搖晃的電梯使他又重新嗅到那既熟悉又難於言表的氣味。樓梯上鋪著棕色地毯。棕色門上的銅扣由於多米尼克不在家每天無人掃拭而略微發烏。
他產生的第一種感情是失望。到處一片昏暗。他沒料到室內的百葉窗全都關閉著。他立即將包括孩子們房間在內的所有百葉窗打開。走過冰箱時,又想起應該插上電源。最後,他返回起居室兼飯廳,剛才進門時把手提箱放在桌上了。
應該把它打開。撬開?按理說他沒有權利,因為這隻手提箱以及裡面裝的東西都不屬他所有。
但是,事到如今,難道沒有必要,沒有絕對必要看一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他耍了個滑頭。事情明擺著,這對他來說不是個權利問題,而是個好奇心的問題,是為了滿足想要了解內情的慾望。
為什麼不能為自己辯解?不管怎麼說,正是這隻手提箱使他剛才受到幾個小時的煎熬,嘗到了只有罪犯才會嘗受的滋味。這隻手提箱應該對他經歷的波折作出解釋。
他自己也有一隻帶鎖的公文包,是下班后需要回家處理公務時帶資料用的。他走進卧室,在一隻抽屜里找到了他的那串鑰匙。這時他又看到已經停止走動的鬧鐘,於是又給鬧鐘上了弦。似乎內心還有些猶豫不決。於是他又走到客廳給大理石壁爐上方的掛鐘上弦,鑰匙一下子被擰彎了:都是買的便宜貨。
他返回廚房,一般家庭的應具備的工具全都放在那兒了:一把榔頭,一把改錐、鉗子、夾剪、開瓶蓋用的起子、還有各式各樣的罐頭刀。
他最後一次鼓起了勇氣。彷彿自己覺得有罪似的,他先鎖上了大門,然後脫去上衣,解下領帶,開始用力撬鎖。他先用了鉗子,沒有成功,又用改錐。
兩隻金屬爪子跳了出來,箱蓋輕輕彈起。他用手把箱蓋掀開,一疊疊如同出自會計、出納之手,理得齊齊整整的鈔票立刻展現在他眼前。
不是法國法郎。大部分是面額一百元的美元。他憑眼力估計出每捆有一百張。旁邊放著成捆的五十英鎊一張的票子,還有小捆的瑞士法郎。
他本能地抬頭望望街對面。對面房裡的婦人走來走去忙著收拾房間,一次也不曾朝他這邊轉過身來。
「過一會兒再說……」他喃喃道。
稍候片刻。他需要恢復平靜,需要時間思考。經過火車上一天一夜的顛簸,他疲憊不堪、心煩意亂。身體的各個部位尚未恢復常態。首先必須恢復平衡。
他把手提箱提過來,關好,塞進卧室的衣櫃下面。幾分鐘之後,他脫了個精光,扭開浴池的水龍頭。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裸露和孤獨感把他包圍了。
第三章
「你回到巴黎后,那身衣服就該洗了。千萬別把它放進洗衣籃,雷奧娜爾德太太會把它交給洗衣房去洗的。我對這種料子不放心,它會縮水的。你最好自己把它送到達姆斯街去洗。」
他只有兩次獨自在洛讓得爾街的家中生活,那是因多米尼克二次去醫院分娩,不,三次,她姐姐分娩時她還去哈佛爾待了三天。她姐姐同拉唐薩旅館的老闆結了婚。
難道是為了與回蕩在耳邊的這個聲音抗衡,他才把那身奶油色的西裝塞進洗衣籃?
「親愛的,你到家后一定非常累。你要到下午才去上班,盡量睡一會兒,讓雷奧娜爾德太太幫你打開行李好了。」
雷奧娜爾德太太是他們請的女佣人,一周只來兩個下午,她雖然長得乾癟,身後卻挺著個碩大的臀部,所以從外形上看她總是一副朝前奔跑的樣子。她早年同一個有病的男人結了婚,伺候了他將近二十年。現在她從早到晚都幫人家幹活。夜裡附近誰家死了人,她也常去幫死人梳洗。
她獨居在附近街上的一間房子里,不同任何人搭腔。從她的嘴裡只能聽到這一句話:「這些有錢人,都是一路貨!」
在她眼裡,這些顧客都是有錢人,經商的更不例外,連守門人也是有錢人。
卡爾馬坐在澡盆里,心裡卻一直在想著她的事,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在失望中沉淪下去,反而生活下來了。在巴黎,象她這種境遇的人恐怕有成千上萬,還不算那些連屋子都很難出、或者完全癱倒在床上依靠鄰居和社會福利救濟而生活的更不幸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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