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瑞·雷恩迅速地說:「典獄長,阿倫·得奧是無辜的。我們得到新的證詞,可以完全赦免他因謀殺而被判決的罪名。州長……」
然後發生了一些事,我敢說在以往的法律悲劇中絕對是史無前例。通常,死刑室一旦接到行政當局暫緩執行的命令,死刑犯會被立刻送回囚室,證人和其他出席者也會立即解散,一切到此結束。但這次非常特殊,一切都計劃得絲毫不差,現在我已非常清楚,揭發行動必須在死刑執行室進行了。但州長和雷恩先生究竟想借著這段通俗劇的情節達成什麼目的……
我想,每個人都嚇得不敢抗議,而如果任何在場官員質疑這個過程的適當性,布魯諾州長昂然的大下巴會讓他們保持沉默的……當老紳士靜靜地走到電椅一側,站在那個剛從死神手上搶救下來、畏縮著動也不動的小老頭旁邊開始說話時,大家都忘了一切。他一開口,全場就陷入一片教堂般的死寂。
簡潔、迅速,而且其解說理論之清晰透徹,遠遠不是我能力所及,哲瑞·雷恩從佛西特參議員謀殺案的原始推理開始說起,說明慣用左手的阿倫·得奧不可能是行兇的人,而且真正的兇手是慣用右手的人。
「因此,」老紳士以他充滿感情且個人戰慄的聲音說,「我們可以合理的假設,原本應該使用右手的兇手是故意用左手,好讓偵查的人認為阿倫·得奧是兇手。換句話說,兇手是想用一個阿倫·得奧沒有犯的罪,去『陷害』阿倫·得奧。」
「現在請各位注意,為了陷害阿倫·得奧,兇手必須知道阿倫·得奧的什麼特點?從事實來看,有以下三件事情:第一,他必須知道得奧在進入阿岡昆監獄服刑『之後』,右手癱瘓失能,現在只能使用左手。第二,他知道,在謀殺那天晚上,得奧確實打算拜訪佛西特參議員;因而他也知道,得奧那天會正式出獄。第三,他知道得奧有謀殺佛西特參議員的假設性動機。」
「現在我們照順序一一討論,」老紳士流暢地繼續講下去,「誰可能會知道得奧在阿岡昆監獄里右手癱瘓的事?馬格納斯典獄長告訴過我們,得奧在過去服刑的十二年間,從來沒有信件,也沒有訪客。更有甚者,他也從來沒有透過正規管道寄信出去。至於監獄圖書館助理員塔柏的非法走私信件管道,得奧也只使用過一次:寄給佛西特參議員的勒索信,那封信的內容我們已經知道,裡面並沒有提到他的手臂。再者,得奧在十年前右臂癱瘓,直到正式出獄前,其間從來沒有走出過監獄圍牆。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的確,曾有一個外面的人,在這段或間進監獄看過得奧,就是佛西特參議員本人,他曾參觀監獄的木器部——那次機會讓得奧認出參議員。但依據證詞,我們也同時有理由相信,參議員並沒有認出得奧,而且他既然在面對一大群犯人時沒注意到得奧,也不太可能還記得他的右臂有問題。所以我們可以略去這個可能性。」雷恩先生匆匆一笑,「換句話說,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假設,唯一可能知道得奧右臂癱瘓的人,是『某個和監獄有關的人』——同獄犯人、模範囚犯、職員或者在阿岡昆監獄工作的普通百姓。」
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死刑室里一片死寂。到目前為止,他所說的我都已經知道,或許沒那麼清楚,不過我已經推出大致的方向。而且我也明白,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結論。其他人都一動也不動,兩腳好像嵌在腳下的地板里生了根。
「還有另一個可能的解釋,」雷恩先生繼續說,「這個知道得奧在阿岡昆監獄里變成左撇子,因而陷害得奧的人,是從監獄里的共犯那兒得知這件事及其他有關得奧的消息。」
「以上兩個解釋有一個是正確的,哪一個呢?我將會說明,陷害得奧的人本身就和阿岡昆監獄有關,這個理論較為有力,也才是正確的答案。」
「緊接著,佛西特參議員遇害時,他的桌上有五個封好的信封,其中一個提供了顯著的線索,這一點如果不是透過佩辛斯·薩姆小姐,我就無法得知,她以照相般驚人複製的能力,向我報告了第一樁謀殺案。那個信封上頭有迴紋針的印痕——不,讓我說得更精確一點,不是一個印痕,而是『兩個』。在信封正面上,兩端各有一個清楚的印痕,一個在左邊,另一個在右邊。然而,信封被檢察官打開之後,裡面卻只發現『一個』回紋釘!可是一個迴紋針怎麼可能會在同一個信封正面上,留下對稱的兩個印痕呢?」
有人深吸了一口氣,老紳士傾身向前,遮住了阿倫·得奧依然靜靜坐在電椅上的身影。「我來告訴各位這是怎麼回事。參議員的秘書卡邁克爾,曾經看到他的僱主匆忙把附件插入信封,然後同樣匆忙地封上。然後,依照常理判斷,參議員在壓住信封蓋封緘時,在一邊留下了一個回紋釘的印子,可是,我們卻在不同的地方發現兩個印痕。這隻可能有一個解釋。」他暫停片刻,「有人打開過信封,拿出裡面的附件,然後在放回去的時候,一時不慎把附件翻了過來,使得附件的位置和原來的正好相反。然後,重新封上信封,再次壓住袋益時,裡面的迴紋針又印出一個痕迹,但這次是出現在信封正面的另一邊,因為這次回紋釘的位置,和原來的完全不同。」
「那麼,打開那個信封的會是誰?」老紳士口齒清晰地說下去,「就我們所知,只有兩個可能的人選:一個是參議員本人;另一個就是卡邁克爾在謀殺發生期間,所看到那個獨自進出房子的訪客——前面已經證明過,這位訪客一定是兇手,同時他還燒了一封信,留下我們事後在壁爐里發現的那些灰燼。」
「會不會是參議員在卡邁克爾離去之後、訪客送來之前,自己把信封又拆開呢?我承認,理論上有可能,但我們也必須遵循一般的可能性分析。我問你:為什麼他要把自己的信重新打開?改正錯誤嗎?但信上並沒有做任何修
正;所有信件內容都和副本完全相同。是為了想再看一次自己口述后打字的內容嗎?胡扯!他桌上就有副本可以看了。」
「這些不提,參議員要是真想打開信封,他也會幹脆撕開,再換一個新的信封就是了,尤其是因為他告訴過卡邁克爾,這些信次日早上要寄出去。但是信封顯然沒換過,上頭有兩個迴紋針印痕。如果是新的信封,上頭只會有一個印痕,因此信封不但是被打開過,而且還是原來已經封線的那個信封,怎麼會這樣?書桌旁邊有個電咖啡壺,謀殺發生過後還是溫的,於是很明顯(在沒有其他證據可以說明信封如何打開的情況之下),那封信是用蒸汽熏軟了之後打開的。啊,現在我們就碰到了問題的核心了!佛西特參議員有必
要用蒸汽把自己要寄的信熏軟打開嗎?」
在場的所有人頻頻點頭,顯然大家都被這位老紳士的推理緊緊吸引住了,他微微一笑,繼續往下說。
「如果佛西特參議員沒有打開信封,那麼就一定是他的訪客打開的,這個訪客是在謀殺期間,唯一進入並離開那幢房子的人。」
「那麼,信封上到底有什麼吸引住訪客的目光——前面已經說過,那個訪客就是兇手——並驅使他違反一切謹慎的原則,在謀殺現場打開信封?信封上寫著要寄給阿岡昆監獄的典獄長,而且註明裡面附上一份『阿岡昆升遷案』的檔案。請注意:這一點極其重要。」
我瞥了伊萊修·克萊一眼,他的面色如土,正用顫抖的手指撫著下巴。
「根據我們已經推測出來的兩個可能性,各位應當還記得:第一個比較有力的假設是,兇手與監獄有直接的關聯;第二個比較無力的假設是,兇手和監獄無關。可是他有一個在監獄里的共犯,可以提供他所有需要的資訊。現在,假設用第二個可能性,即兇手和監獄無關,而是在監獄里有個通風報信的人,是什麼樣的興趣,會促使他打開一封關於阿岡昆監獄『升遷建議』的信?如果他不是監獄里的人,他本人無論如何不會有興趣。或許你會問,那替他在監獄里通風報信的人看呢?但兇手為什麼要操心呢?如果他的共犯升遷對兇手本人並沒有影響;如果他的共犯不升遷,兇手也毫無損失。於是我們可以說,這個姑且假設為監獄外的人,完全不可能會去打開信封。」
「啊,可是兇手的確打開了信封!因此,我們比較有力的那個可能性一定會成立——一般來說,一個會對阿岡昆升遷案感興趣,並探究其內容的那個人,我敢說,一定和監獄有直接相關。」他停下來,臉上罩了一層黑影,「事實上,等我告訴你誰是兇手,你就會發現一些原因,比我剛剛所指出的更有趣。無論如何,現在,我應該說,以一般原則而言,兇手是監獄里的人。」
「從第一樁命案的事實還可導出一個推論,據我從馬格納斯典獄長那兒所得知,監獄的例行時間表非常嚴格,比方說,警衛的排班都很固定,從不變更。我們已經證明兇手是阿岡昆監獄里的人,他在什麼時候謀殺佛西特參議員?在晚上。因此,無論他在監獄里擔任什麼職位,顯然都不是晚班人員,否則他不可能在晚上離開監獄跑到佛西特參議員家裡來行兇。因此他要不是白天班的人員,就是上班時間沒有特定限制。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素,當我推導到其他的發展時,請各位要記住這些要素。」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聲音愈顯尖銳,臉上也鏤刻著冷酷的線條,他的眼光逡巡室內,我看到幾個證人坐在硬長椅上微微瑟縮了一下。洪亮而帶著迴音的聲調,明亮眩目的燈光,電椅和坐在上頭動也不動的囚犯,穿著制服的警衛……我無法苛責他們產生不安的感覺,因為我自己也汗毛直豎……
「而現在,」老紳士清晰而急促地又開了口,「談到第二樁兇案,可以確定這兩件案子是相連的:同一個小箱子的第二截盒子,得奧與兩件案子都有牽涉,兩個被害人之間有血緣關係……現在,得奧在第一極謀殺案是無辜的,那麼姑且假設,他在第二樁案子里也是無辜的;既然他在第一件案子中是被陷害的,那麼第二樁也同樣是被陷害的。我們能證實嗎?是的,得奧從沒收到過艾拉·佛西特醫生叫他星期三從阿岡昆監獄脫逃的信,不過得奧確實收到過一張紙條,偽造成佛西特給他的,指示他在星期四脫逃。這表示,很簡單,有人從中攔截佛西特原來那張紙條(這張紙條我們已經在謀殺案現場發現了),而且把另一張紙條送給得奧,指示他星期四脫逃。這個攔截紙條的人——也就是一開始讓得奧成為兇手邪惡行為代罪羔羊的人——是誰?換句話說,誰陷害了得奧?」
「那麼我們得到了什麼呢?我們證實先前的結論——兇手是監獄里的人——是正確的。攔截紙條是一個很有力的推測證據,證明這件事是某個『監獄里的人』親自操作的,他知道監獄里的秘密通信系統,把佛西特的紙條攔截下來,然後換成自己偽造的紙條。」
「但是,各位,現在我們要面對破案最重要的關鍵,為什麼兇手要把得奧脫逃的時間,從星期三改成星期四?因為兇手打算把謀殺艾拉·佛西特醫生的罪名栽贓給得奧,而由於得奧在艾拉·佛西特的謀殺案中是無辜的,真正的兇手必然——記住這一點——在得奧脫逃的那天晚上,有時間可以殺佛西特!如果兇手把脫逃的時間從星期三改成星期四,就說明他自己沒辦法在星期三殺害佛西特醫生,但可以在星期四!」哲瑞·雷恩瘦削的臉上一緊,食指揮舞著,「哈,你會問,他為什麼沒時間?從第一樁謀殺害我們得知,他不是夜班人員,因此『任何』一個晚上他都有時間去犯案,除了星期三晚上。唯一可能的答案是,」他挺直身子,停頓了一下,「監獄里某些非慣常的工作,讓兇手星期三晚上沒有空!但艾拉·佛西特遇害之前的那個星期三晚上,監獄里有什麼事?會有什麼非慣常工作,使得一個在監獄服務、平常晚上有空的人走不開?我告訴各位,這個案子關乎心臟和大腦,結論就像自然法則一樣永恆不移。在那個星期三晚上,就在這個可怕萬分的死刑室里,舉行了一場電刑,死刑犯的名字是史卡西。我還要告訴各位,結論就像最後審判日一般牢不可破:殺害佛西特兄弟的兇手,必然是出席史卡西電刑的某個人!」
室內彷彿太空般一片靜寂,我不敢喘氣、不敢轉頭、不敢移動我的眼睛。沒有人敢稍微動一動。在老紳士灼灼的目光下,我們看起來一定都像是蠟像博物館的作品,他站在電椅旁,滔滔不絕,一個字又一個字,說明罪案的情節,和一個在劫難逃的悲劇。
「讓我一一列舉,」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毫不激動,冰冷得有如鐘乳石,「這位兇手的必要資格——從兩樁謀殺案的事實中,兇手所描繪出來的種種限制,清晰得就像是兇手本人鏤刻在時光的磐石上。
「第一,兇手是右撇子。
「第二,他和阿岡昆監獄有關係。
「第三,他不是夜班人員。
「第四,他出席了史卡西的電刑。」
全場再度陷入一片沉默,這回的沉默彷彿有形的物體震顫著,可以觸摸感知。
老紳士微笑,突然開口繼續道,「各位,我知道你們的感覺很震撼,特別是因為那些曾出席史卡西電刑,而且和阿岡昆監獄有關的人,今天又出現在這個特殊的房間里!因為我從馬格納斯典獄長那兒得知,阿岡昆監獄執行電刑的人員,從來沒更換過。」
有位警衛像嚇壞的小孩一樣,發出一個輕微而空洞的嘶喊,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他,然後又把視線移回哲瑞·雷恩身上。
「那麼,」老紳士緩緩道,「我們就一個一個消去可能的人選。誰出席了史卡西的電刑?記住,兇手必須符合前面我所列舉出來的四個資格。……法律所規定的『十二名成年的良好公民』死刑證人,」他對著長椅上一個個僵直的身影說:「你們無須害怕,根據以上的定義,你們都與監獄無關。你們是市民證人,不符合第二條資格,必須從可能人選中剔除。」
有個坐在長椅第二排的人長長吁了口氣,還有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掏出手帕,按了按汗濕的額頭。
「三位依法必須監督死刑的法院職員,也可以排除在外,理由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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