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朵慢慢抬起了頭,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把眼淚擦乾了。
普克斷斷續續地講起了自己的初戀。
普克的父親在部隊工作,高中畢業之前,普克都和家人住在部隊大院里。第一個女朋友於小端,算是同一個大院里從小到大的夥伴。普克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和於小端有了戀愛的感覺,似乎並沒有用明確的方式表達過,只是像通常早早陷入戀愛中的中學生那樣,不知不覺將對方當做了自己的戀愛對象。
雖然年紀小,那種愛戀的感覺卻很強烈。於小端是大院里最漂亮的女孩,走到哪裡都很引人注目。而這個漂亮、引人注目的女孩卻鍾情於普克,這不能不讓年輕的普克在心裡產生一絲驕傲和滿足。因為年輕,這些感覺都顯得那麼正常。
大院里的風氣比較傳統,所有的感覺都是悄悄地發生。普克和於小端同年級卻並不同班,他們的教室分別在同一層樓的走廊兩端,常常在下課時,找出各種借口來到對方教室門口,只是為了看一眼對方,然後心裡便有了一份滿足。
他們在同一年考上了同一個城市的不同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普克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找了於小端。那天他們第一次接了吻,普克輕輕地擁抱著小端,告訴了小端自己對她的愛,普克很認真地將這份感情定義為愛。
大學第三年,有一天於小端興沖沖地跑來找普克,一見面便熱烈地吻他,然後說:「快點祝賀我——我要出去啦!」
「出去?去哪裡?」普克很迷惑。
「去——美——國!」於小端的驕傲溢於言表,眼睛里放著光。
事後普克回憶起來,他所受的傷害其實正是從那一天開始的,當於小端眼睛放著光,興沖沖地跑來,驕傲地告訴普克她就要離開時,那種絲毫沒有想到對方是自己的戀人的表情。
接著,於小端就三言兩語地告訴普克,她有一個叔叔早些年去了美國,後來一直沒有聯絡。半年前忽然回來了,找到了小端家。他在美國經濟狀況頗佳,生活也比較穩定,只是沒有子女,問小端的父母是否願意讓小端和他一起去美國定居,他會負責辦理有關手續。小端父母考慮到女兒的前途,很快就同意了。由於對此事沒有十分的把握,部隊里對這種事情又十分敏感,家裡叮囑於小端先不要張揚。直到簽證拿到手,於小端才來告訴普克。
普克笑著說:「祝賀你。」到美國去,那時正在漸漸成為一些年輕人的夢想。現在於小端就要去了,普克覺得自己理所當然應該為她高興。
於小端說:「我去了之後,馬上想辦法幫你也辦過去,我們一起在美國生活,天哪,簡直像做夢一樣!」她抱著普克親了又親。
於小端很快就走了。普克去機場送她,臨入關前,於小端忽然哭了,跑回普克身邊,吻著普克說:「相信我,請你相信我!我永遠愛你。」
普克在那時,覺得自己還是真的愛於小端的。於小端的走讓他第一次體驗到離別的痛苦。然而與此同時,普克也覺察到自己對他與於小端的未來沒有信心。
於小端到美國后,不斷地來信,告訴普克自己正在適應一個全新的社會和一種全新的生活。每次在信里,她都會告訴普克,她愛他,會永遠愛他。等過一段時間她適應了環境,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將普克辦過去,請普克對她保持信心和耐心。
普克感覺很矛盾。他覺得自己的情感有時會分裂成兩個普克,一個普克不斷地追憶與小端在一起時的美好感覺,而另一個普克卻常常想起小端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他自己就要離開時的那種驕傲表情。
普克是數學系裡的高材生,托福成績與GRE成績都相當高,畢業前的那個學期,於小端真的為他申請到了美國紐約州紐約大學庫朗數學研究所博士班的入學資格。於小端在給普克出國前的最後一封信里,寫道:「怎麼樣,我是不是用事實來證明了我愛你?」
普克在二十二歲時來到了許多人都夢寐以求的美國。他在離紐約大學不太遠的東村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每天步行往返於學校與公寓之間。於小端則在哥倫比亞大學念企業管理研究生,平時住在她叔叔家裡,有時到普克的公寓來約會。他們在一起做愛的時候,常常會頻繁地對彼此說「我愛你」。
研究所里提供的獎學金是不夠的,普克每逢周末和節假日就在哥倫布廣場林肯中心附近的一家中國餐館打鐘點工。通常情況下,普克做的是洗盤子的工作,因為收入相對較高。而數學班的課程相當繁重,普克沒有過多的時間用在打工上。
有一天餐館負責送外賣的人生病,老闆臨時讓普克開車去送外賣。車開到半路時,普克看到前面馬路邊一個黑頭髮的女孩和一個金髮男人的背影,他們緊緊摟著對方的腰,親密地走在一起。在紐約,這種當街親密的景象是不常見的,普克本能地瞟了一眼,馬上覺得那個女孩的身影很熟悉。車開過他們時,他從後視鏡里看了一下,女的正是於小端,她與金髮男人一邊說笑,一邊仰頭親吻。普克的車沒有停,也沒有減速,就那樣不動聲色地開了過去。
過了兩天,於小端來到普克的公寓。普克注意地看著於小端的表情,可於小端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與普克擁抱、接吻,像往常一樣準備做愛。而普克那天卻不行,無論於小端怎樣幫著努力也不行。於小端有些失望,但也沒表現太明顯,只是躺在普克身邊撫摸著他,問他是不是打工太累了。
普克只是覺得有些噁心。他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同時又想起於小端出國前興沖衝來找他時,他心裡隱隱約約的那種感覺。這兩種感覺有些相似。
普克一直沒有告訴於小端那次送外賣時看到的情景。他也不知這是因為什麼。而且雖然很多次他都想跟於小端提出分手,但見了於小端的面,卻又說不出口。
過了一段時間,普克認識了在同一家餐館打工的王潔,她比普克還早一年來美國,在紐約市立大學城市學院讀書。王潔比普克大兩歲,內向而安靜,做工的時候總是默默的。她見過幾次於小端來餐館找普克,知道於小端是普克的女友。有時普克和王潔會在收工的時候閑聊幾句,都是淺淺的話題。
有一次,王潔洗盤子時不小心劃破了手,普克看見她怔怔地站在洗碗池邊,把流血的手浸泡在水裡,鮮紅的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裡流出來,馬上曲曲彎彎擴散開,一池子水都被染成淡淡的紅色,而王潔只是迷茫地站在那裡看著。普克上前去抓過她的手,用力壓住傷口,什麼也不說,拉著王潔到附近一家小藥房買了止血和包紮的材料,幫她做了處理。然後向餐館老闆請了假,送王潔回她住的地方。
那天晚上普克留在了王潔那裡。
普克始終弄不清自己那天是一種什麼心理。他清楚自己並不愛王潔,但是當他看到王潔坐在床上表情平靜地看著他,略顯憔悴的眼睛里沒有索取,沒有欲求,而只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時,他腦子裡忽然出現了於小端的影子。那個影子在瞬間膨脹,脹滿他的腦海,並緊緊逼迫著他,使他產生了強烈的羞辱感。就是在那個瞬間,普克一下子明白了,於小端跑來告訴他自己要出國的消息時,以及他看到於小端和另一個男人摟抱時,那兩種類似的感覺。那是一種深深的羞辱感。普克慢慢上前走到王潔面前,過了一會兒,王潔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他們沒有用什麼語言,就這樣在一起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普克都在懷疑自己是否有些變態。他同時和兩個女人保持著來往,這兩個女人他都沒有,或者不再有愛的感覺,卻又無法下決心結束其中任何一個關係。每次要見於小端之前,普克都會感受到一種巨大的莫名的壓力,這種壓力便迫使他跑到王潔那裡,彷彿在那裡可以獲得解脫。
有時普克覺得這樣一種狀態對王潔是極大的不公平,然而王潔總是默默的,不問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普克盼望早日打破這種奇異的平衡,他想只要於小端有所察覺,這種局面立刻就可以改變。然而令普克難以置信的是,在兩年多的時間裡,於小端居然一直沒有表現出來她已經發現真相。
普克的內心變得很狂亂,於小端不能發現他和王潔的隱情,不代表於小端對他的信任,只表明在於小端的心目中,普克根本沒有佔據什麼位置。普克之所以一直和王潔在一起,也許只是想減輕於小端帶給他的羞辱感,挽回一點自尊。但每次從於小端那裡回來,他便知道那種羞辱感不僅不能減輕,反而日益加重,自尊不僅沒有挽回,反而成為一種變相的自我踐踏。而普克卻沉溺於這種百般折磨中,無力自拔。
直到有一天,普克去王潔那裡時,看到王潔在收拾行李。
「我要回國一趟。」王潔用她一貫的平常語氣說。
「為什麼?現在機票很貴。」
「家裡有點事要處理,而且我已經三年沒回去了。」
普克有點惆悵,問王潔什麼時候回來,王潔說她買的是不定期的往返機票,要看回國辦事的順利程度來定,現在說不準回程時間。
那天普克對王潔很溫存,他心裡有一種隱藏的歉疚。他對王潔說:「我愛你。」他從來沒對王潔說過這句話,自從發現於小端和別人摟抱后,他也沒對於小端說過。這次他對王潔說時,心裡真的產生了一點類似愛的感覺。也許只是因為就要分別,分別總是容易令人惆悵。
王潔也第一次對他說:「我愛你,普克我愛你。」在黑暗中,普克看不清王潔的臉,但後來他吻到了王潔臉上濕漉漉的淚水。
王潔沒有再到美國。普克在兩個月後收到她的一封信,她告訴普克,回國后,她有了一段時間考慮她和普克的關係,再加上學業及工作方面的原因,她決定留在國內了。她請普克幫她處理一下應該處理的事務,有些東西普克可以留下作個紀念,有些東西則請普克幫她寄回國。
王潔在信的末尾說:「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不過沒有關係,我一直是愛你的。所以我真心感謝分別前最後一晚,你對我說的那句話。現在,你可以完全忘記我,因為我也準備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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