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消滅你們的白色,我將向你們證明,你們哪兒也不比我強。不僅如此,我還要向你們證明,我比你們強。然後我會安然死去。反正我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欺騙,是謊言,是偽裝。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白色,只有用迷彩偽裝的黑色和那使所有人均等的血液和死亡的鮮紅色。但是,在我死去之前,我要向你們證明……我會證明的。
科羅特科夫和謝盧亞諾夫跟那個兩次被判刑的帕維爾-斯米季延科一起度過的兩小時里,澄清了許多事實,但也令這兩位偵查員毛骨悚然。現在他們才明白,那個不幸的老太太為什麼搬來搬去老是換房子。他們也似乎弄明白了,為什麼老太太這麼害怕自己的兒子和百萬富翁巴爾托什的女兒結婚。她怎麼能不害怕呢?
事情發生在1967年那個炎熱的夏天。42歲的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安葬了雙親,孤身一個人住在那所豪華的大房子里。她祖父就是在這座老房子里出生的。那時她在醫學院工作,已是副教授了,正認真考慮寫一篇博士論文。她深信未來的生活道路早已確定,不會有什麼能從根本上改變她那平靜生活的事情發生。
那年7月,酷暑難耐。她總是把窗戶和陽台門全部敞開著,希望在悶熱的空氣里尋找一絲涼意。在家的時候她總是盡量坐在陽台上,把一張舊的小茶几和一把藤圈椅也搬到了陽台上,在那兒備課寫講稿。
一天,當她坐在陽台上看稿時,突然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一股令她這個有多年臨床經驗的醫生非常熟悉的氣味,她大吃一驚。顯然,這味兒是從鄰居陽台上飄過來的,是屍體的氣味。
圖爾賓娜馬上去按鄰居家的門鈴,可是沒人來開門。她知道,這家住著一對老夫婦,而且記得,兩個月前,女主人去哈薩克看望女兒了。她63歲的丈夫格里戈里一個人留在莫斯科,據圖爾賓娜所知,他打算到別墅去度過盛夏。自從女主人動身後,韋羅尼卡就沒再遇見過他。
驚惶不安的韋羅尼卡報了警。來了兩位民警中士,但說什麼也不肯把門撬開。圖爾賓娜領著他們穿過自己的房子來到陽台上,才終於把門打開了。
格里戈里是大約10天前死去的。屍體已完全腐爛,整個身子都膨脹起來,變成黑綠色,散發出陣陣惡臭,軟組織都變得粘乎乎的。一位中土嘔吐起來,另一位飛也似地逃出了住宅,從圖爾賓娜家打電話叫了輛「運屍車。」
「馬上就來。」中士一邊擦著那張慘白的臉上的汗,一邊嘟囔著,「怎麼就沒發現他不在,找找他呢?他有親人嗎?」
「他妻子去哈薩克女兒家了。」韋羅尼卡解釋說,「我也沒留意,以為他住到別墅去了。大概他是回城裡來取食品,突然心臟病發作……他本來就有病,已經很久了。」
「真可怕!」中士嘆道,「老天保佑,別這個死法。」
救護車一個半小時后開來了。圖爾賓娜在自家門廳里,透過打開的大門看見,聚攏來的鄰居閃出一條道兒來,讓一位高個兒、寬肩、黑髮的小夥子走過去,他腋下夾著一副卷著的擔架。
「怎麼,就一個人?」那個比較堅強點兒的中士驚奇地問道。另一個中士還處於半昏厥狀態,正坐在樓下的警車裡。
「怎麼啦?」剛來的衛生員也吃驚地問道,「沒人幫忙?我們那兒人手本來就不夠。」
「等著吧,看我會來幫你。」中士惡狠狠地頂了他一句,「你看看,那兒像一堆爛泥,走都不敢走到跟前去。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把它運走是你的事。快行動吧。」
衛生員聳聳肩,在韋羅尼卡的陪同下一言不發地朝死者家裡走去。不知為什麼,韋羅尼卡聽了民警這番粗魯的話感到很不自在。
「我的天哪,」衛生員看見腐爛的屍體驚恐地喊道,「怎麼搞成這個樣子?為什麼這麼晚才發現?他躺在這兒已經有十幾天了,只多不少,天又這麼熱,又是在屋裡……真可怕。」
圖爾賓娜像是在辯解地給他講起去看子女的女主人,講起別墅,講起心臟病……
「看來,我一個人還真弄不了,」衛生員發愁地說,「他一托起來就得散架。你得幫幫我。」
「我?」韋羅尼卡大為吃驚,「你說什麼?我可不行。我一聞這味兒就受不了,更不用說……」
衛生員很有禮貌地挽住她的胳膊,領她回到她家裡。那個執拗的中士正站在樓梯上抽煙,臉上一副毫不退讓的表情。他懷疑地望了望走進圖爾賓娜家的衛生員和女主人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看得出,他聞了腐爛屍體的氣味也很噁心。
「您聽我說,」衛生員讓韋羅尼卡在廚房裡坐下后溫和地說道。「總得有人做這事。您看見了,民警幫不了我們。可我一個人又弄不了。勞駕了,咱們一塊兒來干。您有伏特加嗎?」
圖爾賓娜默默地點了點頭。她家裡總備著不少伏特加酒。要是家裡的鎖突然壞了,水龍頭滴水或者什麼人打碎了窗上的玻璃,她便用伏特加來付鉗工、水電工、木工的勞務費。
「那太好了。現在我給您倒上一小杯,您一口氣喝乾,坐上一刻鐘,然後咱們就去。您叫什麼?」
「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她嗓音顫抖回答說。面臨的事使她感到恐懼,心裡一陣陣噁心。她不敢想象怎樣去觸摸格里戈里-菲利波維奇的遺體。
「我叫帕維爾,就叫我帕沙好啦。」衛生員微笑說,「怎麼樣,咱們說好了,您幫我?」
她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說實在的,總得有人幫忙……要是連民警都不想乾的話。她畢竟是名醫生。
「您的伏特加在哪兒?」帕維爾問道,「您坐著,我來倒。您應該保存體力。」
「在冰箱里。」
他取出一瓶酒,靈巧地打開蓋子,從牆上的擱架上取下兩隻玻璃杯,往一隻杯子里倒了半杯,另一隻杯里只倒了一點兒。
「我陪您一起喝,」他說,「省得您一個人不肯喝。來,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一口氣喝乾。」
「我不行。」她搖了搖頭,「一下子喝不了。」
「親愛的,喝少了不管用。喝吧。」
圖爾賓娜眯起眼一口氣喝乾了伏特加。她看到,帕沙的那一點兒酒可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掉的。她知道,這是為了讓酒精更快地滲透到血液中。她喘了一口氣,往嘴裡塞了一小塊麵包。
「這才是好樣的。」衛生員誇獎說,「現在我們坐一會兒,然後就去。您吸煙嗎?」
「有時候吸。」
「吸一支吧,」他勸說道,「會有好處的。」
韋羅尼卡從廚房桌子抽屜里取出一包剛打開的香煙,抽了幾口。頭馬上就暈了起來,一陣噁心涌了上來。
「不行。」她把香煙掐滅在煙缸里。
這時候門廳里傳來腳步聲,中士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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