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琳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像玩兒似地撥弄著碗里的餃子,凝神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停下手,直視著我的眼睛,目光很堅定,說:「我老實告訴你吧。晶華大酒店的老總李安民,我以前認識他。」
她的目光有種咄咄逼人的味道。這又像是我平日印象中的她了。我沒有迴避她的目光,安靜地等她說下去。她,會說下去嗎?
她頓了頓,像在積蓄勇氣,接著說:「我和他,曾經有過很特殊的關係……」她的目光在我的注視下有一瞬間的畏縮,但很快,她長長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地說,「……算了,我不該這麼沒膽量面對現實:我年輕時,曾經和他談過戀愛。當時他……他……已經有自己的家庭。」
我很吃驚。吃驚的不是岳琳所說的內容本身,而是她竟然如此坦率地將這件事情告訴我。一瞬間,我的頭腦里糾纏著各種念頭,猜測岳琳為何會有此舉。到最後,我覺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岳琳的坦率,並不是因為她知道朱文傑已向我透露過此事——朱文傑酒醉的程度,很可能根本就記不起自己說過的事情——而是別的什麼原因。
岳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睛,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一段經歷……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多慘痛啊,真是不堪回首……」此時,她的音質輕飄飄地,像風中柳絮,似乎在提醒我她此刻的軟弱無著。她抬起臉看著我,「秦陽平,你說得對,我到底是個女人,骨子裡還是那麼脆弱——這些年,我一直迴避想起那個人,假裝自己已經把那段經歷徹底遺忘了。可那天聽到你提起,我還是……還是拋開了理智,而且這一拋就是好多天。我知道,就算我完全是中立的態度,晶華其實不一定真有什麼事情……但現在,不管是什麼結果,我這一方面總是已經犯了錯……」
我安慰岳琳:「現在也不遲。」
我的安慰顯然沒起什麼作用。岳琳搖搖頭,說:「這不完全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對我來說,它是一個界限,證明我能不能戰勝自己的軟弱。我失敗了。」
到了這時,我已經做了決定。我將自己對晶華大酒店的暗訪以及林光遠告訴我的情況,一一對岳琳說了。只是那些內心的矛盾和猶豫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那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
岳琳默默地聽我說完,眉頭緊緊皺著,陷入了思考。好一會兒,她才轉臉看著我說:「秦陽平,我差點兒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這件事情,你的想法是對的。我也認為這其中很可能有大問題!」
因為還要回法醫中心看屍檢結果,而且岳琳說她要將此事好好考慮一下,我們便離開小攤返回局裡。付錢時,岳琳要付,被我搶了先。她也沒多爭,有意無意地說我這人雖然話少,但骨子裡很會體貼別人。
「剛才你明明餓得狠了,可看我那樣子,真就硬是忍著不提吃飯的事兒。」岳琳輕描淡寫地說。
我本想說其實是她會體貼人,為了照顧我的轆轆飢腸,裝作若無其事陪我吃東西,到最後自己也沒吃什麼。可我並沒有把話說出來。有時候我也惱恨自己的沉默,卻又對此無可奈何。我們一路沉默著,又回到法醫中心。正好屍檢結果也已經出來了,我們不必再去看那具恐怖的屍體,這至少保證了接下來時間有限的睡眠。但接著還是發生了一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情,當岳琳拿起那張報告單時,我不知道她又想起了什麼,但她古怪的表情讓我覺得不好。果然,她把剛才吃下的不多的東西,又全都嘔吐了出來。
第五章 初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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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這些天你很忙吧?」
「噢,是媽媽。」我聽出電話那頭是溫媽媽的聲音,不覺有些歉疚,「是啊,最近一直抽不出空回家去。你身體還好嗎?」
溫媽媽說話向來是心平氣和的。以前溫郁曾說,聽媽媽說話,能解鄉愁。此時她在電話里閑閑地說:「還是老樣子。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回來陪媽媽吃頓飯?」
很多天沒有去看溫郁的母親了。她向來了解我,知道我工作忙,沒有太多空閑時間。如果我主動去看她,在一起時,我們雖然也不太多話,可我知道,她內心是很安慰的。有時候我一陣子忙著案子的事,連電話都沒空打,她要不是有特殊的事情,也從來不給我打電話——她認為那是對我的打擾。像今天這樣,主動要求我回去陪她吃飯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我馬上答應了她。好在晚上的計劃不太急,可以暫時推后一天。無論如何,今晚要陪溫媽媽吃頓飯、說說話。我有一個感覺,她很可能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只是不方便在電話里講。
下午岳琳讓我和林光遠在她辦公室開了一個碰頭會。我們把各自了解的與晶華大酒店相關的情況匯匯攏,進行了討論和分析。林光遠時不時地偷眼瞟我,我明白他的意思,趁岳琳出去接電話的時候,悄悄跟他說,我已經和岳琳談過了。
當局者迷馮華推理懸疑係列「我說呢。」林光遠鬆了一口氣,「你怎麼突然解除警報了!哎,別看你來的時間不長,我發現你這人特別固執、有主意……」
「就是人家說的『固執己見』、『剛愎自用』吧?」我半開玩笑地打斷他。
「嘿,我可沒這麼說啊,」林光遠是個挺認真的人,沒聽出我玩笑的意思,解釋道,「你這人有點兒……怎麼說呢,有點兒怪吧。看起來有點兒冷淡,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樣子。不過一接觸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是嗎?」我不太想認真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我知道自己從前並不完全是這樣的,「主要是因為我不太善於言辭,和人溝通比較少吧。」
林光遠笑著說:「不見得吧?咱們頭兒可也是個特別自信的人,你不善於和人溝通,她是怎麼被你說服的?」
我不好把昨天的情形告訴他。正為難著,岳琳回來了。我們馬上把注意力轉回來。岳琳似乎已經考慮得比較成熟了,簡明扼要地表達了她的想法。她同意由我和林光遠接辦此事,並囑咐我們要根據目前的局勢,以恰當的方式展開調查。我和林光遠都領悟到岳琳所說的恰當方式,就是要暗中查訪、避免打草驚蛇。
我們又一起研究分析了一些細節問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忽然想起來自己今晚的計劃,忙向岳琳請假先走。林光遠藉機走開去打一個電話,只剩我和岳琳單獨說話。
「今晚有事兒?」岳琳看看錶,問道。
「對,跟人約了吃晚飯。」
岳琳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里顯然有些什麼內容。我不知怎麼,就又補充了一句:
「我跟母親約好了,難得的。」
岳琳揚起眉,略顯吃驚地問:「不是說你父母都……」
「我父母都不在了。」我解釋道,「這是我妻子的母親,我習慣這麼叫了。」
岳琳又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們都沉默著。我聽到隔壁辦公室里隱隱傳來的交談聲、針式印表機「嗞嗞」的尖叫聲、有人歸置東西時「噼里啪啦」的撞擊聲、頭頂日光燈整流器枯燥的電流聲……心裡忽然間覺得空蕩蕩的,又是一個空洞。我坐不住了,起身準備離開。
岳琳忽然輕聲說:「她要是知道你這麼為她傷心,她會難過的……」
我彷彿被重物猛砸了一下,沒想到岳琳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我停下步子,回頭獃獃地看著她。她總是很平靜、自信的臉龐上,隱含著一種悲憫的表情。我覺得,那明顯不是憐憫或是惋惜,而是一種極深的了解和疼痛。
我的喉嚨很乾澀,低聲說:「你不了解……」
「愛的感覺是一樣的。」她打斷我,略停了停,也許覺得話說得不準確,又重複說,「愛的感覺是相似的。」
我頭腦很亂,沒辦法在這種情形下繼續和她交談,匆匆和她道了再見,便大步離開辦公室。騎著摩托車回溫媽媽家時,一路上心裡都在閃著岳琳的那句話:愛的感覺是相似的。我想,幾年來自己對溫郁的想念,可是和她對我的想念相似的么?那麼我因之體驗到的所有悲楚凄涼,溫郁也在另一個世界體驗著么?如果她因為我的痛苦而痛苦,我又怎麼能夠忍心她這樣下去?為了她不再因我對她的想念而痛苦,我是不是應該努力讓自己從痛苦中脫身而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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