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我意識到我上當了。儘管握著一支剛交到我手裡的手槍,我還是覺得自己才是他們的一條「大魚」。也許是我不留神開罪了某位大人物,而這位大人物又能跟市長先生說得上話,於是市長先生就派出他的這兩名親信將我送到一個上帝才知道的地方——密歇根湖,多年以來有許多人去那裡游泳,可他們中卻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幽深的湖底埋藏著多少冤魂怨鬼。
可是他們沒有朝湖畔的方向右轉,而是把車開向了左側的聯邦大樓。車輪繼續旋轉,駛過國家聯盟俱樂部,轉向右邊,進入繁華商業區,汽車就如同置身於混凝土築成的大峽谷中,前後左右都被密布著的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緊緊環抱。是芝加哥人發明了摩天大樓,所以在芝加哥你無時無刻都會感受到這一點。
漫天飛舞的小雪花還不足以為整座城市披上銀裝,到處還是一片灰濛濛的。不過紅綠相間的聖誕節彩飾卻隨處可見:在許多辦公樓的窗台上擺放著聖誕紅,街道的護欄上掛滿了冬青枝和鳳仙花的嫩葉,不時還有身著節日盛裝的小商販大聲叫賣著五美分一磅的大紅蘋果。在離這兒不遠的州立大街上,竟充斥著有些奇異的聖誕節氣息,在超級市場的櫥窗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具:雞尾酒攪拌器、弧形小酒瓶、時髦的長頸瓶、藤製酒器以及用於私釀的各色器具。儘管所有的這些酒具商品銷售是合法的,但它們卻與政府頒布的禁酒法令相違背。這就如同公眾認可了麻醉劑,商店裡就可以大張旗鼓地銷售水煙袋一樣。
我們駛過市長時常下榻的貝斯馬克酒店,又經過皇家劇院,本·伯尼和他的夥伴們正裝扮成聖誕老人的模樣為孩子們散發禮物。牆上的海報是由羅蘭特·格蘭主演的《運動場遊覽記》。劇院的對面就是市政廳,它門前雄偉的科林斯圓柱所烘托出的古典主義氛圍與它裡面的「現代交易」形成了反諷的效果。我們繼續在環型車道上向前行駛著,一輛賓士的列車在我們頭頂的高架橋上呼嘯而過。我斷定他們一定是想去看弗蘭克·奈蒂的熱鬧,因為警察局就在不遠處的左邊,那裡大概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可是我們的車子又駛過了警察局。
在北拉塞爾的二百條街道中,市政廳佔了整整一個街區,警察局的規模比它略小一些。根本無視「不許停車」的標誌牌,米勒又把車停在了人行道的圍欄邊。他和蘭格緩緩地下了車,之後,便搖搖晃晃地向街角的瓦克——拉塞爾大樓走去。那是一幢白色的摩天大樓,芝加哥河靜靜地從這裡流過。在一艘大駁船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中,由大比爾·湯普森主持修建的巨型弔橋巍然屹立著。
我們走進了瓦克——拉塞爾大樓,寬敞空曠的大廳鋪著嵌有灰色小石子的大理石地面,高高的天花板上刻有許多心不在焉飛翔著的小天使。我們的腳步聲為空寂的大廳平添了幾分戲劇性的聲響效果。在大廳的左側是書報欄,右側是一排電話間,我們的正前方是一排電梯間。
在離電梯間不遠的地方,大約是大廳中部的位置,有兩個戴著圓頂禮帽、穿著鬆鬆垮垮的棕色西裝的小子坐在藤椅上,中間擺著一張牌桌,他們正在玩著撲克。我認識他們,他們兩個是一對搭檔,拉羅和哈代都是義大利人,其中拉羅蓄著鬍子。他們兩個叼著雪茄,一側的腋下都鼓鼓囊囊的。儘管他們都來自於僅幾步之遙的商業區,可他們並沒有當上商人。
哈代抬起頭看了「哈里兄弟」一眼,認出了他們,點了一下頭,拉羅卻一直盯著手中的牌。我注意到,在中間電梯鋥亮的銅門上掛有黑地白字的名匾,當我們走向電梯時,可以越來越清楚地看見上面的字跡:進口/出口,以及其他小型的各類生意廣告和幾個律師的名字。
我們在電梯前停了下來,米勒又擦了擦他那厚厚的鏡片,在他戴上眼鏡之後,蘭格按下了電梯的開關。
「我會逮住肯帕戈納的。」米勒說著,他的口吻隨意得就像在叫一份飲料。
「什麼?」我沒太聽清。
他們兩個都沒有答話,只是盯著電梯,靜靜地等著。
我又問道:「『小紐約人』肯帕戈納,那個人稱『魚雷』的傢伙?」
電梯門開了,操縱電梯的也是一個身穿棕色西裝、一側腋下鼓鼓囊囊的傢伙。
蘭格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我別出聲。我們上了電梯,那名電梯員讓我們幾個靠後站。我們照他的話去做了,這不僅因為他腋下帶著槍,更重要的是,在那樣一個亂紛紛的年代里,如果有人要求你在電梯里靠後站,你最好照他的話做——因為電梯里沒有安全門,如果你站得太靠近門邊,當電梯過度擁擠時,你很可能會白白地搭上一條胳膊的。
他把我們送到了五樓。走廊里鴉雀無聲,既無人站崗,也沒有腋下插著槍的傢伙坐在那裡打牌。四處是灰白色的牆壁和鑲有卵石玻璃的房門,門上標有房間號,有的也標有名字。地上鋪著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地磚,那奇異的色彩一時間晃得我有些頭暈眼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走進了牙科診所或是洗手間。
蘭格看了看米勒,輕聲說道:「奈蒂。」
「噢,」我插嘴道,「你們究竟想要於什麼?」
他們兩個冷冷地盯著我,我在他們眼前就如同一名面目可憎的入侵者,似乎他們根本未曾邀我同行一樣。
「把槍掏出來,雷德。」蘭格不耐煩地命令著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是叫我黑勒吧。」我耐心地糾正著他。然後,我掏出了槍,他和米勒也分別掏出了槍。
「我們有逮捕令嗎?」我又問道。
「閉嘴!」米勒呵斥道,連看也沒看我一眼。
我沒有理會,繼續問道:「我究竟該干點兒什麼呢?」
「我不是剛剛告訴過你嗎?」這一次米勒盯著我說,「閉嘴!」
他那對藏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兩個圓圓的黑色玻璃球,讓人覺得格外好笑。
蘭格插了進來,「跟著我們,黑勒,可能會發生槍戰。」
他們繼續向前走著,我們三個人的腳步聲在走廊里迴響著。
他們在一扇房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沒有標明姓名,只有房間的號碼——五五四。
門沒有鎖。
米勒第一個沖了進去,手裡握著一支點四五式手槍;蘭格緊隨其後,手裡握著一把點三八式左輪手槍;我像個傻瓜似的跟在他們後面,手裡握著一支九毫米的勃朗寧自動手槍,而把蘭格交給我的小手槍放在了上衣口袋中。對於一名警察來說,勃朗寧手槍並不是合適的武器,甚至它有時會讓你身陷險境,不過我喜歡。
我們闖進的是一間外間辦公室,正對著門口的是一張辦公桌,後面沒有登記員,也沒坐著秘書。相反,在靠左側牆壁旁放著的一排座椅上坐著兩個人——又是兩個身穿棕色西裝的傢伙,大衣放在膝蓋上,他們也就三十歲左右,看上去就像這屋裡的兩件擺設。
暗色頭髮,蒼白的毫無表情的臉,中等身材,其中一個鼻樑骨以前肯定被多次砸碎過,此刻他正在讀一本名為《黑色面具》的雜誌。另一個小子臉上長有銅錢般大小的斑瘡,正坐在那兒吸煙,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盒菲利普·摩瑞斯牌的香煙和一個裝滿煙蒂的煙灰缸。
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拔出槍來,甚至連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呆若木雞地傻坐在那裡,因為他們看見了手持槍械的警察。
在門左側角落裡的衣帽架上掛著四件大衣和三頂禮帽,右側牆邊也擺著一排空椅子,辦公桌的左後側有一個飲水器,在外層卵石玻璃門和牆壁的中間還有一扇緊閉著的房門。
這時,門開了。
一個人斜倚著門框站在那裡,毫無疑問他就是弗蘭克·奈蒂。儘管我們從未正式碰過面,不過曾經有人把他指給我看過。他長得十分英俊,有些瘦削,鷹勾鼻,V字型鬍鬚,下嘴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他當過理髮師,所以他的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光亮的黑髮總是整齊地梳向左側。他的穿戴也非常考究,灰色的條紋馬夾,戴著灰白相間的黑色寬領帶。儘管他實際上比人們形容的要矮一些,不過他仍舊與眾不同,讓人過目難忘。
他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他盯著「哈里兄弟」的神情使我想起了剛才那名穿制服的老警察臉上的表情。「哈里兄弟」的出現使得奈蒂有些惱怒,這好像跟他們手裡的傢伙沒有太大關係。
突然搜查僅僅是場小麻煩,它不過意味著被控告,交納保釋金,然後又可以重操舊業了。不過警察這種象徵性的突然搜查有時也需要進行幾次,這可以給公眾一個體面的交待。如果奈蒂這次被捲入,這會使他大丟面子,因為他剛因被控告偷稅,才從里維沃斯監獄放出來沒有幾個月,而且現在他又接替了以前的黑幫老大卡朋的位子,那個「大傢伙」在五月份時被送到亞特蘭大的一所「大房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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