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布動得勁兒更大了,突然從底下伸出一隻大手來。這隻手把爛布撩到一邊。一個身材勻稱的大塊頭用手撐著,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他的臉色非常蒼白。一部紅鬍子亂成了團,看得出這白人——他的臉色白得像雪——是有病了。病人用一雙暗淡無神的眼睛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說道:
「3個流浪漢之外又添了第四個,白皮膚的黑心腸,黑皮膚的倒心地清白。只有一個誠實的人,就是這個巴庫巴人!」病人無力地趴下了。
「說開胡話啦,」巴卡爾說道。
「說他說胡話那是委屈他了,」考克斯說道,「他是在跟我們打啞謎。只有一個誠實的人,就是這個巴庫巴人。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要知道我們的穆佩波就是巴庫巴族人。你瞧瞧他的牙齒就明白了:根據巴庫巴人的習俗,他的門牙拔掉了。這就是說,只有他是個誠實的人,而我們都是騙子。」
「那布朗自己也包括在內。他的皮膚比我們還白呢。照這麼說來,他的心腸更黑。布朗,你是不是也是個騙子?」
但布朗什麼也沒回答。
「又暈過去了。」
「這樣更好,他要是從此就醒不過來才好呢,反正他現在也沒多大用處,只能給我們添麻煩。」
「他會好的,這傢伙一個頂我們倆壯。」
「那也沒什麼可高興的。難道你就不明白他是個多餘的?……」
布朗在昏迷中說了句什麼。那兩個人的談話馬上停了。
「喂,你,你叫什麼?」
「穆……佩波。」
「把大象的腿綁到樹上,別叫它跑了。」
「用不著,大象不會走的,」穆佩波摸著我的一條腿說道。
到了早晨,我能把我的新主人們看得更清楚了。他們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穆佩波。他總是十分快活,呲著一口白牙笑個不停,只是短了兩顆門牙,讓人瞧著多少有點兒彆扭。穆佩波看來非常喜歡大象,對我的照料非常精心。他給我清洗耳朵、眼睛和皮膚上的褶皺。給我帶回吃的——一些專門為我找的水果和漿果。
布朗還一直病著,所以我對他還沒個完整印象。他的面貌跟他對同伴說話時的那種直率態度使我喜歡。但我對巴卡爾和考克斯是絕對沒有一點兒好感。尤其是巴卡爾,給我的印象既古怪又討厭。他身上穿的那套又臟又破的西服,料子是最好的,做工也是一流,這身衣服應該屬於一個非常闊氣的旅遊者。我覺得已卡爾的衣服帳篷都是通過犯罪手段弄來的。他也許殺死了一個來旅遊的英國貴族,又把他劫掠一空。那支貴重的獵槍可能也是那個英國人的。巴卡爾的寬皮帶掛著一把大手槍和一把大得嚇人的刀子,巴卡爾既不是葡萄牙人,也不是西班牙人,他屬於那種既沒祖國,又沒家室,也沒有職業的人。
藍色的考克斯是個不守法的英國人。他們三個全是偷獵者:他們為了攫取象牙而獵殺大象,根本就不管什麼法律不法律、國界不國界的。
穆佩波是他們的嚮導和顧問。別看他非常年輕,但在對大象的了解和狩獵大象方面是個出色的大行家。當然,他獵取大象的方法極為野蠻殘酷。但這是因為他不知道其他方法。他使用的是從他的祖先那裡傳下來的辦法。而對於偷獵者來說,只要能宰了大象就行,至於用什麼方法,那根本無所謂。他們把大象用篝火圈圍住,在它們被連熏帶烤弄得半死不活時抓住它們,用坑底豎著尖樁的陷阱捉,用槍打,挑斷大象的後腿筋,設好機關用從天而降的大圓木把大象砸蒙,然後宰掉。在這方面,穆佩波對他們非常有用——
十三 特蘭普搗亂
有一天,當布朗已經開始復原,但身體還弱得不能參加狩獵時,考克斯和巴卡爾坐在我的背上,出發到幾十公里之外去取頭天夜裡被打死的大象的象牙。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而我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只馱東西的畜生,所以這倆傢伙說起話來就肆無忌憚了。
「那隻巧克力色的猴子——我們在那兒管他叫什麼來著?——根據合約要分走我們獵物的五分之一。」巴卡爾說道。
「那他就發啦,」考克斯回答道。
「而剩下的還得分成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布朗一份。咱們來算一下,如果1公斤象牙能賣75到100馬克的話……」
「任何情況下人家也不會給你出這麼大的價錢。你對這樁生意一竅不通。象牙有軟象牙(或者叫死象牙)跟硬象牙(或者叫活象牙)之分。頭等的象牙叫軟象牙,然而實際上它質地細密,又白又光。用它可以做項鏈上的珠子、鋼琴鍵和梳子。這樣的象牙才值錢呢。但此地的大象卻沒有這種象牙。找軟象牙得去東非。但到了那兒,在人家還沒讓你殺死一頭大象之前,你的硬骨頭就變成了軟骨頭啦。而此地的象牙——是硬象牙、活象牙和透明的象牙。用它只能做手杖和傘上的把手,還有廉價的梳子。」
「你要得出什麼結論?」巴卡爾拉長了臉問。「是不是要說我們白忙活了一場?」
「為什麼會白忙呢?怎麼也得落點兒嘛。如果來打獵的是4個,而打到的東西卻對半分,那結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如果我自己沒這麼想過的話,就讓大象把我踩成肉餅。」
「該乾的事不是空想,而是實幹。布朗這一兩天就會徹底好啦、那時我們就對付不了他了。這個紅頭髮的魔鬼力氣比頭牛還大。而穆佩波比只猴子還精。應該一下子把他倆一齊幹掉。最好是夜裡干。為了保險起見先把他們灌醉了。我們的酒精還剩不少呢,夠他們倆喝得啦。」
「什麼時候?」
「到了……」
在一個大坑裡側身躺著一頭大象。可憐的傢伙3天前肚子就被尖樁刺穿了,可至今還活著呢。巴卡爾開槍打死了它,然後和考克斯一齊下去砍象牙。他們幾乎整整幹了一天。他們把象牙捆到我的後背上,就踏上了歸途。
看見帳篷了,考克斯又開始繼續中斷了的談話:
「不能再拖延了。今晚就動手。」
但等待著他們的卻是失望。令他們驚訝的是,布朗沒在營地。穆佩波解釋說,「先生」覺得自己完全好了,去打獵啦,而且夜裡興許還不回來了。巴卡爾小聲罵了一句。謀殺只得等下回了。
布朗直到天快亮時才回來,巴卡爾和考克斯還在睡著呢。他走到穆佩波身邊,推了推土人的肩膀。放哨的土人微微一笑,呲出了白牙。布朗把手一擺,把小夥子領到大象(也就是我)的身旁,叫他騎上去。穆佩波沖我做了個手勢,我跪下來,他倆爬到我身上,我馱著他們沿著林中空地走去。
我想送他倆點兒禮物。這倆傢伙以為我還在病著,其實我已經恢復健康啦。今天夜裡我打死了一頭大象——一頭個又大牙又棒的大象。你幫我把象牙砍下來。叫巴卡爾和考克斯好好吃上一驚!
在初升的朝陽的照耀下,我在河岸邊的咖啡色灌木叢中看到一頭歪著身子躺著的肚皮鼓鼓的象屍。
砍下象牙之後,我們就踏上回程——去找死。布朗和穆佩波註定很快就會死掉,而我則遲一些遭到他們的下場。可是,我總有機會從人的身邊逃掉。但我沒這麼做,因為直接的危險對我還沒有迫在眉睫,而我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要救布朗和穆佩波一命。我特別可憐這個樂觀的,長著一副太陽神一樣的身材的小夥子。但如何提醒他們呢?唉,我沒辦法講出他們所面臨的威脅……對啦,要是我拒絕馱他們回營地會怎麼樣?
我突然一個急轉彎,下了正道,朝剛果河方向走去。我覺得他們在河上能遇到人,布朗就能回到文明的國度。但他不明白我的固執是為了什麼,開始用一根尖利的鐵杖打我的脖子。鐵杖的尖頭刺穿了我的皮膚。而我的皮膚十分敏感,很容易腐爛。我還記得小船上的那個英國人開槍打傷我之後傷口好長時間長不好的事。我聽到穆佩波懇求布朗不要扎我的脖子,但布朗已經被我的不聽話氣瘋了,扎得更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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