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旅館的七把鑰》 - P26

 禿頭旅館的七把鑰匙

 厄爾 德爾 比格斯 作品,第26頁 / 共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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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是那樣說的,」隱士說,「猜疑已形成現代生活的主流——尤其在紐約。」他拉緊裹在他肥胖身體上的紫色睡衣。「記得我最後一次在紐約時,在霍夫曼飯店的烤肉廳里見到許多人,其中一個男的長得又高又瘦,像條鰻魚,另一個小矮個戴著個馬蹄形鑽戒,與他的服飾極不相配。高個兒指著附近站著的一個人,彎腰對矮個兒耳語。戴鑽石的人說:『不,不行,對不太熟的人我不介紹。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吧。』這就是紐約。這就是那座城市的主流。『不太熟悉的人不管介紹。』」

馬吉先生說:「聽你講你在大城市的經歷覺得怪怪的。」

「我並非一直住在禿頭山上,」隱士說,「過去我也納稅,也頭頂禮帽,坐在理髮館的椅子上。是的,我在許多城市和許多國家的理髮館里都坐過。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三位客人以新激起的興趣凝視著彼得斯先生。

「紐約,」邁克斯先生輕聲說,像是提到一個他曾愛戀過的女子的名字,「它是一棵迷人的聖誕樹。蠟燭永無燒到盡頭的時候,金銀箔紙包裝的禮品對我永具魅力。」

隱士的目光飄移開去——飄到了山下,凝望著遠方。

「紐約,」他說,聲調同邁克斯的如出一轍,「的確是一棵迷人的聖誕樹,掛著供人摘取的漂亮禮品。有時夜裡在此地,我還能看到四年前紐約的光景:我看到百老匯點燃的燭光;我聽見車馬喧囂和報童的叫賣聲;還有在歌舞劇首演之夜,大亨、淑女們的喝彩聲。紐約!」

邁克斯先生霍地立起身,伸出一支黃指頭指著禿頭山隱士。

城市假期 Amocity!

  

「我看透你啦!」他得意忘形地喊道,「我絕頂聰明!你想返回世俗。」

從隱士臉上未被鬍子遮蓋的部位,露出一抹微笑。

「看來我是世界上最差勁的說謊者,」他說,「我這輩子說過的謊只有一次是成功的,但很快也露了餡兒。不過當時那個謊撒得是絕頂漂亮。但那只是我唯一一次撒謊得手。通常我都不成功,就像我現在似的。我說我不能為你們做飯的原因是我得恪守我做隱士的誓言,這其實是個謊言。原因並非如此。我是害怕。」

「害怕?」馬吉先生說。

「害怕受誘惑,」彼得斯先生說,「你們這位朋友道破了我的天機。我是想重返紅塵。並不是在夏天,夏天旅館里每晚都燈火通明,就像百老匯,我可以坐在這兒,傾聽從娛樂廳里飄上來的最新喜歌劇音樂,而且可在任何時候下山走到那些女士們當中,在她們買我的明信片時觀看她們眼中流露出的同情目光。那個時候我並不想重返城市。但當秋季降臨,山上的樹枝變禿,昆比將旅館鎖上,山上只有我和風聲作伴時,我便變得急躁不安。那時我不再兜售明信片,所以我便想到埃倫和紐約。埃倫是——我妻子。紐約是我的——故鄉。」

「所以我不能到你們中間為你們做飯。我會受到極大的誘惑,使我無法抗拒。我會聽你們聊天,很可能在你們離開后,我就會刮掉鬍子,燒毀『女人』手稿,重新進入紅塵。昨晚我在屋裡來回踱步,一直到夜裡兩點。我無法忍受這種誘惑。」

聽的人緘默地注視著彼得斯先生。他站起身,朝通向廚房的門走去。

「現在你們明白怎麼回事了,」他說,「也許你們可以走了,我好一個人留下來做飯。」

「等一等。」馬吉先生說,「你剛才說你撒過的一個謊堪稱傑作。我們一定得聽聽。」

「對——講講看,夥計,」邁克斯先生亦央求道。

隱士無奈地說:「你們要是願意聽的話——這個故事可真不算短。」

「請講講,」諾頓小姐哂笑著。

長嘆一聲,禿頭山隱士坐進一把搖搖欲墜的椅子,將紫色睡衣往身上拉緊。

「這事是這樣,」他開口說,「五年前我在一家水果公司做事,我常出差,去那綺麗的海邊和如詩如畫的國家。我遇到的儘是棕色皮膚的小矮人,傾聽香蕉蟋蟀長大的聲音,還親眼目睹過一兩次爭奪政權的革命,因而用不著去翻雜誌,尋找關於某個暴君被推翻之類的報道。不過我要講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謊言,發生的時間是在一個靜謐的下午,在一個海灘上,前方就是湛藍湛藍的海水。」

「我提到的那天下午,我坐在黃澄澄的沙灘上,腳穿一雙拖鞋,那是一雙愛慕我的人親手做的。這時我看到亞歷山大·麥克曼走了過來。他個頭很高,腰桿筆直,年輕而自由自在。我羨慕他,因為即使在那時,我的身材也做不了服裝模特,原因是一向吃的過多,腰圍肥大。就這樣,麥克曼坐在我身邊,海水在我們附近哀訴著。沖刷著海岸。漸漸地,我從他嘴裡了解到他離家出走的原因。」

「不用我說你們也一定猜到了,逼他前往赤道的是一個女人。我記得她的名字叫瑪莉,她在堪薩斯城的一家餐廳打工。從年輕人對她的詳盡描繪中我得知,瑪莉的臉蛋鮮嫩得像桃子和奶油,可她的心卻像餐館里賣的炸麵餅圈,硬得像石頭。」

「『她把你蹬了?』我問他。」

「『她拒絕了我。』他說。」

「看來他買了一張機票,來到那個我遇見他的絢麗多彩的國度,想把往事忘掉。『一旦我學會了這座城市的發音,』他說,『我就會買下船票。但我忘不了,我試過了,仍是忘不了她。』他坐在那裡的樣子,就像一位欠他錢的朋友突然死掉了。我不想談他的情感。據說旅館里的布蘭德先生現在正在受著同一種折磨。這一點無關緊要,我想立即敘述撒謊的事。我對他說他不免太悲傷了,面對如此明麗的陽光。湛藍的海洋和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我認為他的悲傷實在是一種罪過。沒錯,肯定是一種罪過,於是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振作起來。怎樣讓他心情好轉呢?我想了一會兒,眼望天空,於是想出了那個謊言——一個了不起的輝煌的謊言——隨即對他編造起來。」

隱士以蔑視的眼光朝聽他講述的人瞟了一眼。

「『你現在是滿腹悲哀,』我對麥克曼說,『但你的哀愁很快就會消失。』他搖頭。『荒唐,』我對他說,『瞧瞧我。你看我坐在棕櫚樹下是顯得垂頭喪氣嗎?我臉上除了喜悅你還能看到什麼?』他自然什麼也看不到,我的謊言奇妙地從我嘴裡慢慢編織出來。『你?』他問。『是我,』我說,『十年前,我和你此時的境況一樣。一個女人對我說了同樣的話,就像瑪莉——她是不是叫這個名字?——對你說的話一樣。』」

「我看得出,我挑起了那個小夥子的興趣。我當時邊想邊講述起我的故事。『是的,』我說,『十年前我初次和她相識。她是在舞台上跳舞的,像只蝴蝶似地從一朵花跳到另一朵花,有如仙境中的小精靈。我愛她——崇拜她。但我倆不可能結合。在黑黑的舞台一側,她就是這樣對我說的。她還流下一滴眼淚——分手時悲傷的眼淚。』」

「『我回到家裡,』我對麥克曼說,『手裡拿著一摞時間表和輪船小冊子。那些小冊子紅紅的——我急切地翻著它們,以致手上都沾上了紅顏色。我選中了一個國家,就坐船走了。像你一樣,我當時以為我永遠不會再感到幸福,甚至永遠不會再笑。可你現在看看我。』」

城市假期 Amocity!

  

「他看著我,我猜我臉上透著無比幸福。我的想法妙極了,他深受震動——我能看出來。『我幸福極啦,』我對他說,『我如今一切自己做主。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身邊沒有女人管著我何時出門,何時回家。我四處遊盪。我還有她的照片做伴——照片中的她還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一雙快速開合的腳永遠也沾不到地面。然而我卻像個幽靈似地走開了。儘管你在記憶中仍鍾情於那個女人,她卻很可能早把你忘記了,年輕人。這一點你想到過嗎?你應該想到。你會像我一樣幸福愉快的。以我為例,好好琢磨琢磨。』我用穿著拖鞋的腳朝一簇棕櫚樹搖晃了幾下。我顯然給亞歷山大·麥克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我們沿著沙灘和長滿綠草的街道朝旅館走回去時,他已把那個在餐館打工的小情人忘掉了,顯得滿心歡喜。直到最後我一直佯裝著歡快的神情,但我倆一分手,我的心使沉了下去。我知道我得回到老婆身邊,而她很可能會因我穿著卧室拖鞋外出而痛斥我一頓。我以一句喜氣洋洋的話與麥克曼道別。而後我回到船上——回到她——即我老婆身旁。我說的是謊話,你們知道。我無論去哪兒她都跟著。她對我從來不信任。」

「當天晚上我們就要啟航,為此我感到高興,因為我對自己撒的謊多少有點擔心。萬一我老婆和亞歷山大·麥克曼碰上怎麼辦?我老婆雖是個應受尊敬的女人,卻長得人高馬大,總綳著面孔,與我以前在幻想中娶的舞台小蝴蝶不可同日而語。我倆為拖鞋的事吵了一架。船要開時,麥克曼跑了上來。他背著個挎包,滿臉溢著光彩。」

「『她託人傳話讓我回去,』他說,『瑪莉想見我。我兄弟給我來了封信。我要像股颶風似地一下子卷到堪薩斯,和她結婚。』」

「我驚呆了。這時一個龐大的身影出現在甲板上,朝我走來。『傑克,』人影說,『你在上面呆的太久了,下去吧。』」

「麥克曼的表情可怕極了。我知道這下徹底完蛋了。『我撒了謊,麥克曼,』我解釋說,『我當時不知怎麼有了那麼個想法,我很著迷,就編造了假話。她的確拒絕了我——在後台。她也像我說的流了眼淚。但是當我查閱火車時刻表時,她託人來叫我。我去了——乘著愛的翅膀。只有兩個街區遠,但我是展開愛的翅膀去的。我們已結婚了二十年。原諒我,麥克曼!』」

「麥克曼轉過身,他拿起背包。我問他去哪兒。『上岸去想想,』他說,『我可能會回堪薩斯城——可能。但我先要想一想。』之後他爬進了輪船的小艇。從此我再沒見到他。」

隱士頓住,夢幻般地凝視著遠方。

「那就是我唯一一次的彌天大謊,我的傑作,」他說,「一年後,我就登上這座山當了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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