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人情世故——悅子幾次推敲這句話。話中好象包含著,如恭子所說的,義宏從京洛大學轉到千代田大學,是因為和主任教授衝突之類原因的意思……不懂人情世故,一方面這肯定是他的缺點,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他專心致志性格的表現。
接著,興緻勃勃的信正,請他們到一家俄國菜館吃午飯。當三個人吃著冷盤,喝完一瓶啤酒以後,悅子對信正已經感到不拘束了。
「信正哥,您研究的是什麼?」
「我們目前研究的,是所謂高分子化合物。合成樹脂系統。這個系統,在學問方面,未知的地方還很多。正因為這樣,我對之興趣很濃。我好象在自吹自擂,這個系統可以說是現代化學的最尖端。例如聚胺脂、聚脂、聚乙烯、聚丙烯,這些詞你可能聽過幾次吧,你知道聚這個接頭語是什麼意思嗎?」
「是不是多的意思?音樂方面說到復調音樂就是重複旋律法,對位法的意思。」
「我是音樂的門外漢。說復調音樂,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化學方面如被問到聚,首先想到高分子化合物,重合體,是沒錯的。我專攻的是聚酯樹脂和製造尼龍的有名的聚酯是聚脂的主要成份。樹脂方面就更複雜了,有醇酯樹脂、不飽和聚酯等。好了,不談這些了,義宏已經不耐煩了。」
信正高高興興地吃完了飯,在店前和兩個人告了別。
「真是個好哥哥。」目送著信正的背影,悅子對義宏輕聲道。
「是啊……不過,他說我不懂人情世故,可他本人也有一段他人想不到的經歷呢。他有一度談戀愛失敗了。有一個女的,跑到家裡來,硬要嫁給他,使他十分尷尬。」
接著義宏以舒心的語氣對悅子說:「我今天第一次見到哥哥在初次見面時,尤其在一個女人面前,這樣健談。他平時在不怎麼相識的對方面前只說些最小限度的話。」
這一天,義宏說必須給《經營研究》雜誌寫稿,悅子到傍晚就告別回家了。這天,悅子因為被介紹給信正而感到格外高興。她暗暗地想,該是和義宏進行深入談話的時候了。
但是,這種樂觀明朗的氣氛,卻沒有延續多久。
「悅子,到書齋去,有話說。」
晚飯後,父親卓藏板著臉,陰沉地對她命令道。悅子全身涼了半截。自己從兒童時代起,只有特別頑皮挨克的時候,或是有些話刺痛了父親時,才看到過這樣的臉孔。
悅子象拖著千斤重鏈似的,跟在父親的後面。
「據說,最近你和一個叫冢本義宏的人來往,是嗎?」父親開門見山地問道。語氣是那樣的尖銳、嚴厲。悅子咬著嘴唇,輕輕地點頭。
「你喜歡他嗎?」
「是……」
卓藏將手按在額上,慢吞吞地說:「我想尊重你的意見,也不想強迫你和通口結婚,對方又是大學的教師,可以說是門好婚姻。但是——」
一瞬間,卓藏抬起頭,好象判若兩人,決然地說:「冢本這個人是例外,父母是堅決反對你和這個人結婚的。」
「為什麼……為什麼?」
悅子臉色發青,雙腿微微抖動著。對義宏的過去所產生的疑惑,在腦海中如煙雲般地擴脹起來了……
「悅子,好好聽著:不管對方本人是何等樣的優秀人物。一旦談到婚姻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就必須考慮他的血統關係和家庭情況。沉溺在熱戀的情網裡,可能認為這些是不成問題的,但一旦睜開眼睛,清醒過來的時候,這些因素,卻會成為破鏡的潛在原因!
「我並不是非要你嫁給家世好的人,或有錢人的子弟。但是按照人之常情,不具備起碼的條件,我是不將自己的女兒嫁出去的。」
「……義宏的親人……哥哥也是優秀人物,是東邦化成研究所的工科博士……」悅子輕輕地反駁。
「他的哥哥和他本人是沒有問題的。悅子,你聽過關於冢本他父親的什麼事嗎?」
悅子答不出來。這麼說,義宏從沒說過關於自己父母的真實情況,他只籠統說過,父母都已不在人間。
「對了吧!事實俱在,他沒有勇氣說出來——他的父親冢本晉之助是在獄中死去的人!」
「獄中死去的?」這句話象一柄重鎚猛擊悅子的腦袋,她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父親的臉好象分成二三個,從三個地方瞪著自己。
「你們這一代年輕人不知道。冢本晉之助,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相當著名的人物,他原來是國史學者,狂熱的國粹主義思想的信徒。好象他和在東京裁判時、成了戰犯的大川周明等有深交。他將納粹的理論加進日本傳統的神國思想中去,這種學說,對年輕的軍人們有相當的影響。在戰爭氣氛很濃厚的當時,他一次又一次地檢舉、彈劾有良心的、和平主義的學者,故被奉以『私設特高』②的綽號。」
卓藏略微降低聲調說:「對於這樣的人物,受終戰的打擊,當然要比別人強一倍,在有名的八月十四日終戰前夜的反亂中,他率領幾十名民間人士參加了闖入內宮、企圖奪取天皇的錄音盤,射殺師長、火燒鈴木貫太郎首相私邸等暴亂。恐怕在當時,他將學者最後的一點理性都丟光了。」
悅子傻呆地聽著父親的話。這些,原來就是纏繞著冢本義宏身上的陰影所在……父親是這種不幸的歷史人物,他使義宏一直痛苦至今吧?!
「這次叛亂,一夜之間就被鎮壓下去了。由於首謀者的陸軍將校發誓在皇居前自殺,所以一被釋放,就都剖腹自盡了。據說,參加叛亂的民間人士也都在愛宕山、代代木等地自殺了。就是這位冢本晉之助卻未自殺,他消匿了三個月之後被逮捕了。在終戰後的混亂時期,由於還是舊刑法時代,預審什麼都沒有開始,在未經判決的情況下,他病死了,所以好象還沒有正式的記錄……」
卓藏提著水壺往杯里倒水,脖子一仰喝乾了。
「當然,這種犯罪和破廉恥罪不一樣。吉田原首相在戰時,還被關進拘留所呢。也有正直的思想家死在監獄的例子。冢本晉之助雖說是反面的例子,他參加了叛逆行列,如果考慮終戰時的紛亂背景,不是不可以同情的。只是,他為什麼不和同夥們一起自殺呢?所以如果在狂信者的稱號下,再給照一張卑怯者的標象,對他來說也是恰如其份的。」
「但是……爸爸!」
卓藏用手勢阻擋了悅子的開口。
「等一下!關於他的問題,不僅他父親一件事。他辭去京洛大學轉到千代田大學,也好象有什麼奇怪的事介在其中。據說,前年末,他到山陰深山的溫泉,那天他住的房子失火了,他受大火所傷,好不容易被救出來,當時和他在一起的弟弟被燒死了。」
義宏所說的第二次經歷的火災,該就是這次吧?可他沒有告訴我在那次火災中死了弟弟……悅子想著,腦子裡一陣發脹。
「據說冢本副教授,不久就恢復了健康,以後冢本好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三月末,他自動轉到了千代田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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